第一章 大戶人家的夢(2 / 3)

安凱木木的站在那裏,心裏有一種莫名的感覺,他厭倦了貨郎的生活,但是做夢也沒有想到,是以這種方式結束了貨郎的生涯。他的內心裏似乎有一種強烈的欲望在湧動,他想出人頭地,他甚至想到他衣錦還鄉的時候,雯雯抱著他的兒子,站在家門口等著他回家時的情形。

鄉裏的保長一大早就到村裏發布告,說是所有青壯年男子都要參加國軍,沒有回家的馬上通知回家之後,到鄉裏報名。逾期不報,按通匪論處。雯雯在家裏,聽到這個如同晴天霹靂一般的消息,她連夜和婆婆一起跑到縣城,找到安凱所在的兵營。守衛的士兵根本不讓見麵,大胡子軍官對母女倆正色道:“你們的丈夫和兒子正在為國盡忠,是一件光榮的事情。不要在我的軍營裏哭哭啼啼,成何體統。要是再不走,就當你們擾亂軍心,讓官府抓你們進大牢。”

“軍爺啊,你就發發善心,讓我們見一麵吧,我兒子剛剛娶媳婦才幾天,就被你們抓來當兵。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啊!”安凱媽羅氏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絡腮胡子態度堅決,以會擾亂軍心為由不讓見麵。“你們家的男人現在很好,不要記掛了。還是先回家吧,來人,送她們娘倆出城。”說完還和派出的士兵耳語了幾句。

雯雯她們婆媳倆硬是被“送”出了城。派來的士兵臨走時硬是塞給安凱媽羅氏兩塊銀元。

娘倆終於失魂落魄回了家,雯雯先是絕望,後來竟然到河裏尋短見,幸虧被老劉叔發現給找了回來。滿倉聽說安凱出事以後,最先和他爸、安先生趕到雯雯家。、就是在來到路上,老錢和滿倉父子都險些被抓了去。安先生連連搖頭,“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

“老錢啊,我看你們父子倆還是別去了,別人還沒到東湖,就先被抓了壯丁。我一大把年紀是沒人要的,你們還是先回家吧,過段時間再打聽一下我女婿的下落。”

“那我們就先回了,安先生你一定要好好勸勸雯雯,讓她一定要想開一點,年紀輕輕的不能再尋短見了。”老錢也皺著眉頭,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爹,我要跟安先生一道去看雯雯姐,要是有人抓我,我就跑。”

“你跑的了嗎,當兵的手裏都有槍,老老實實跟我回家,要不然你雯雯姐沒見到,還丟了小命。”老錢硬是把滿倉拖了回來。

老錢這兩天都沒有出門,每天都和趙鐵匠一起喝酒,趙鐵匠有些老不正經,抑或是喝了酒的緣故,“現在雯雯就等於守了活寡,你還不如把雯雯娶進門,你們安、錢兩家並一家,親上加親不是很好嗎。”

“我說老趙,喝多了吧,雯雯才多大,嫁給我這個小老頭,虧你想得出來!”

“我看雯雯幹脆給你們家滿倉當媳婦算了。”老趙媳婦在一邊插話。

“不行、不行,滿倉才十五,雯雯比滿倉大七、八歲。再說咱們家這個外來戶,窮的叮當響,委屈了人家雯雯不說,安老先生也不會答應的。這事今天就隨便一說,以後不要再提了啊。”

“老錢,這個事情包在我們兩口子身上,找機會我和安先生說說。”趙鐵匠喝了一口酒,有點興奮起來。“你看雯雯是多好的姑娘,漂亮賢惠,嫁給你們家滿倉,簡直就是你們家祖墳冒青煙啊。”

“哎!要說雯雯這孩子還真夠可憐的,結婚沒幾天,丈夫就給抓了壯丁,以後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咱們還是不要再給安先生家添亂了。”老錢呡了口酒,沉悶地搖搖頭。

“我看這就是雯雯的命,能到你們家安身,我看也是這丫頭的命。”趙鐵匠非常堅決的保持自己的觀點,“你說被抓去當兵、當炮灰有幾個能夠活著回來的!就算是在戰場上撿了條命回來,那十有八九也是缺胳膊少腿的了。”

“這個事情還是不靠譜,總覺得不地道,以後還是不要再提了。”老錢嘴上這麼說,但心裏還是隱隱約約有著些許的渴望,不說別的,就是老錢自從老婆和自己出來逃荒餓死在半道以後,光棍一人帶著個孩子已經好幾年了,早就盼著什麼時候能夠再找個媳婦過日子,說一點都不想那是假的。可是自己的這種情況,想要找個老婆又是太難了,更何況滿倉也漸漸大了,也由不得為自己的事做太多的考慮,還是先把日子過好了再說吧。來年到縣城開一間豆腐作坊,讓滿倉學著做生意,自己專心做豆腐、做豆腦。他沒有想到南方人,特別是南江人很愛吃豆腦,經常有鄰村的跑到他家來買豆腦,每次挑出去的滿滿一桶都能賣完,有時豆腐能剩下好些挑回來,但是滿滿一桶豆腦總能賣個精光。老錢似乎從這裏看到了未來的希望,他的心裏漸漸有了盼頭。

經過丈夫被“抓”和兩次的尋短見,雯雯已經是心如死水。看著自己漸漸隆起的小腹,雯雯決定好好的生下這個孩子,她要和她的孩子一起,等待丈夫有朝一日能夠回村,和她們娘倆團圓。雯雯和自己的婆婆仔細商量過了,雯雯還是回到父親身邊,安凱媽就好和老劉住在一起,相互也有個照應。這樣雯雯也可以放心地回到安錢村,平靜地把孩子生下來。

自打雯雯回家以後,老錢和滿倉父子時常去安家問寒問暖、嘮嘮家常。每次都不是空著手,每天老錢都要讓滿倉熱一大碗豆腐腦端到安先生家裏,說是讓父女倆當早飯,滿倉還悄悄對雯雯說,

“我和我爹都舍得不吃,我爹說你需要營養,多吃豆腐腦,到時可以生個大胖兒子。”雯雯聽到這裏,隻是搖著頭苦笑兩聲:

“滿倉,幫我謝謝你爹,我們安家沒有什麼可以報答的,下輩子我給你們錢家當丫頭、當老媽子,報答你們錢家。”

滿倉連忙搖著手,

“別、千萬別這樣,,我和我爹的衣服都是雯雯姐給做的,吃我們家一點豆腐腦還說什麼報答不報答的。雯雯姐趕緊趁熱和安先生把豆腐腦吃了吧,我已經幫你們放過香油和辣椒了。”

“滿倉,以後不用再放辣椒了,我吃不了辣的。”雯雯打心眼裏感激著錢家父子。

趙鐵匠的兒子趙虎,最近屁股上長了個雞蛋大的火癤子,每三天到安先生那裏換一次藥,換藥時趙虎趴在長凳上,撅著屁股,安先生和鐵匠一人按著趙虎的屁股,一人用力得擠著膿包裏的膿血,每到此時,安家就傳出隻有殺豬時才有的嚎叫聲。這天趙鐵匠終於向安先生開了口,“雯雯的事情你就一點都沒考慮過嗎?等孩子生下來,再找人家就不好找了。”趙鐵匠也覺得一時開不了這個口。

安先生靜靜地給趙虎換完藥,歎了口氣,“生不逢時啊,又能怎樣。你的心思我也知道,雖然老了但是還不糊塗。錢家父子對我們家有恩,我也不能隨便讓女兒挺個大肚子,就嫁給他們錢家,傳出去好說不好聽啊。”

“安先生,你別是還指望女婿過兩年能全須全尾的回來吧?”看著安先生不緊不慢的樣子,趙鐵匠有些坐不住了。

“抓夫當兵有幾個能全須全尾的回來的?能夠知道他還活著我就燒高香了。雯雯現在身子弱,你可別在她麵前提及此事,要是動了胎氣那可是大小兩條人命啊。”

“你就放心吧,我不也是就和你商量商量嗎,雯雯有什麼打算嗎?”

“她能有什麼打算,外麵到處兵荒馬亂的,聽說安得廣的大兒子是國民政府的官員,回家給他老子報信,說老蔣都選好退路了,國民黨已經不得人心了,和共產黨這一仗遲早是要敗的,讓家裏人早作打算。給國民黨當炮灰的,不知道還有幾個人能夠活著回來。”安先生似乎已經不指望女婿還能再回來了。

“我已經想好了,要是雯雯願意,就讓她認老錢作幹爹,和滿倉以姐弟相稱,但是還要看人家老錢父子願不願意啊。”

“要是那樣,老錢父子能睡覺都給笑醒嘍。一個是天上掉下個女兒,一個是天上掉下個姐姐,沒什麼不願意的,就是覺得差那麼點意思。”

“這已經是給雯雯‘包辦’了,我這麼提出來,雯雯應該還能接受。”安先生目前也沒有什麼更好的辦法,來化解他們父女倆麵臨的困境。他也知道街坊鄰居都是在為他們父女著想,自己倒是沒什麼要緊,但是很多事情必須要替女兒雯雯著想、著想。剛剛“失去”丈夫,不能再讓她失去孩子了。

老錢每次到縣城買豆腐,都四處打聽,縣城裏那支國軍部隊現在開拔到什麼地方了。但是每次都得到不一樣的消息,頭一回說是開拔到山東,後來又聽人說部隊在山東全軍覆沒,也有人說部隊就駐紮在蘇北、魯南一帶。每次老錢把打聽來的消息告訴安先生時,安先生都默默聽著。聽完總是告誡老錢不要讓雯雯知道,安先生隻是告訴雯雯,部隊在各地到處打仗,沒辦法知道準確駐紮地點。唯一的隻有等安凱來封家信,才能知道準確消息,即便這樣還是無法去部隊駐地找到人,即使能夠找到,安先生也絕對不會讓雯雯孤身一人出門的。

安前村口的那條路,是連通附近幾個村子的唯一的一條大路。平時還是常常有行人經過的。這條路和那條河是大致平行的,也說不清到底是哪一天,大頭家在村口支了一個茶水攤,稍帶賣些香煙、瓜子花生什麼的。不知道是不是茶水攤的緣故,安前村口從此似乎熱鬧了許多。凡是經過村口的人,總是要到茶攤前坐下來喝一杯茶,和大頭說上幾句話。長此以往,大頭成了安前村裏消息最靈通的人,安前村的這個茶水攤,也成了方圓十幾裏的信息交流中心,什麼安得廣的大兒子安少國是國民黨,在南京國民政府裏當官,小兒子安少文是共產黨,在共產黨的中央根據地剛剛當了大官;大小姐安少錦的丈夫是上海的大戶人家的公子,在南洋還有個大園子,大小姐很快就要和夫家舉家遷往南洋;二小姐在上海上學,明年還要到歐洲留學去;安家已經賣掉自家的所有土地,換成了滿滿一箱子“黃魚”,而且都是大黃魚。埋在自家的庭院裏,隻有安得廣一人知道準確的埋藏位置??????諸如此類的消息大頭天天都能說出一籮筐來,而且話題的中心,都是圍繞著當地的首戶——安得廣。

雯雯終於在民國35年(1947年)夏天,平安地生下了一個女孩。孩子出生那一天,安前村所有的人都聚集在安先生家裏。安先生忙前忙後的,嘴一直沒合攏過,好像這是他今生最幸福、最快樂的一天,剛剛給接生婆泡上薑茶,有忙著給左鄰右舍倒水、沏茶。老錢父子當然也幫著忙裏忙外的。

趙虎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弄來一支老鼠夾子,拎在手裏和他媽一前一後走了進來。

“家裏老鼠多,可不能讓老鼠傷了小囡囡,我爸讓我特地去縣城買了一個這玩意兒。”

“這父子倆盡搞些不著調的東西,哪家生孩子,給人家送老鼠夾子的。”趙虎他媽一邊數落著,一邊把手裏重重的籃子放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