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可孤覺得可笑,死在恩芬手中的人何止萬千,他居然還會如此迷信,真是想不到????就這樣一路走一路想,又走出了一段,見金兵仍然遠遠縋著,沒有靠近跟前,那僧人又小聲道:“大人還不知吧?那劉升合同全族與標下親信五百餘人,在前日盡被金兵斬了首級。”聲音雖輕卻帶著一股解氣解恨的意昧,很有失出家人的慈悲胸懷。
“怎麼?他不是真心投降的嗎?”韓可孤為之一愕。
“聽說這幾日鄉軍拚命,把金兵殺得太狠了。找不到出氣的地方,便把一股火都燒到了他的頭上——”
韓可孤點頭未語,也許是人之將死,其心亦軟,他覺得劉升那廝固然可恨,但他的家人卻受的無枉之災。正是一人失足,禍遺全家呀!過了好一陣才自言自語道:“人生自古誰無死!任是誰都逃不過的,無非早晚而已——”
複又向前走,才幾步,韓可孤忽然想起一事,開口問道:“大師付可知書否?”
“未出家時曾讀過幾日學堂,還算粗粗通一點兒文墨。”
“可孤幾日前作了首絕命詩,就寫在這衣襟上,煩勞大師付代為收藏。若遇到機緣時,請轉交給我兒韓煒,或者李長風、蔡高嶺等鄉軍軍府將領都可,學生感激不盡!”說著話就要脫離開身子行禮。
僧人慌忙抱住他連聲答應,兩個人相讓了一回又繼續走,韓可孤在他的幫助下撕下那幅血書著絕筆的朝袍襟襯裏子,僧人立即塞到僧衣的大袖之中藏起來。
走得雖慢,路也難行,但終究還是有到盡頭的時候,就如人無論活得多久,也逃脫不了死亡一樣。韓可孤在僧人的攙扶下艱難地走過崎嶇曲折的山徑和蜿蜒泥濘的野路,最終到了水流粼粼的吐裏根河邊。
吐裏根河的河床很廣,水花蕩蕩卻不泛濫,隻逶迤著淙淙流向遠方。韓可孤四下張望,見再向右行約摸四五十步是一個積年迥流衝刷出來的灘坡,地勢很寬敞,上邊還生長著一棵老榆樹,雖然不是很高,葉子也早被風吹落了,但光禿禿的杈條抻得很開,虯龍盤節斜指蒼天,想來到了發葉的季節,留蔭一定很廣。最難得是這裏的水勢看起來很幽深,可以痛快地把身子一紮到底,省得還要淌過冰涼的淺水再往深處去。韓可孤讓僧人把自己扶到臨河的一塊突兀而出的青石上坐下來,滿意地拍了拍被經年河水衝刷得非常平滑的石麵說:“便是在這裏吧!”
風又漸起,老榆樹的幹枝顫顫巍巍抖動,發出哢哧哢哧的悲響,敗草被凍僵在地表上不能做一絲起伏,?????天色如霧,陰意仍濃。僧人挖空心思,想著好歹說幾句安慰的話兒,卻張不開嘴。他不敢麵對韓可孤的臉,隻能低頭瞧著自己的腳尖苦悶,
韓可孤再沒有說一句話,依舊是一副淺淺的笑容,臉色卻蒼白得就像是遠近草梢樹頭掛滿的凍霜。他就這樣靜靜地坐著,動也不動,宛如同身下冰涼的石頭交融在一起,化成一尊永恒的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