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勢慢慢舒緩了一些,但陰雲卻不散去,開始有零星的雨點兒落下來,隻一眨眼的功夫就大起了來,像傾盆的水從天上倒下來,稀裏嘩啦的拍打到平地山坡,根本不容滲透就紛紛尋著決口往低矮處四散湧去。
剛才在這片小小戰場上所產生的屍體,除了蕭驢子在韓可孤強硬的堅持下,被金兵草草挖了個坑掩埋掉以外,其他人按照女真族的傳統習俗,視“橫”死者入土不祥,乃為火葬,皆都就地焚化,把骨灰漫撒了。那一片片己經幹涸板結的紫褐色血液經過這一頓大雨稀釋,開始時還有朵朵殷紅的水光泛起,但也隻如曇花一現,就隨著水流遠去,漸漸消失殆盡,不再留下一絲痕跡。
活著的人都走了,這一片區域又恢複了它往昔的寧靜。從細雨纏綿到暴雨淋漓,從黑夜清冷到日色瑩然,這裏已不再留有一絲痕跡能證明曾經發生過的事情。死了的人已經死了,活著的人依舊還要過活,戰火仍在漫延,雲內城仍然存在。沒人能改變己經發生過的事實,就像沒人能改變曆史的進程一樣。就算有人偶爾會想起來一些,但隨著時間的流逝,記憶的磨滅,最後終將消失與淡忘。就好像曾經的那片殷紅血跡,本來濃厚黏稠得難以化開,但這會兒卻連幾灘淺淺的印痕都消失得無影無跡。也許以後還會有如蕭驢子一般武功身手的人出現在這個地方,甚至名字可能也喚做蕭驢子,可是他絕不會是剛剛才死去的這一個,畢竟世上的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英雄更加無法複製。 但英雄又如何,長江後浪推前浪,世間代有英雄出,活著的英雄談論得久了都會讓人膩煩,更何況死了的英雄。這無關世風日下,無關世人不懂得感恩,隻因為世間眾人皆苦,每日裏要為了能夠活著,能夠怎樣活著而奔波勞碌。英雄,終究隻是一個在大多數人眼裏,很虛幻,很漂渺,很遙不可及的稱謂,人人可以尊敬,人人可以羨慕,卻當不得飯吃,抵不了衣穿——
古望率領本部精銳一路急行,趕到距離雲內城還有四十餘裏路程的時候,頭前打探消息的探馬回來報告,說雲內城己經失陷,韓大人不幸被金兵俘獲。
西風嗚咽,恍如旋針,古望覺得忽而滾燙忽而冰冷,腦袋裏恍恍惚惚不能坐穩馬鞍,狂風席卷而起的土屑沙粒,宛如一道道掛滿棘刺的鞭子,發著尖利得使人無比揪心的嘯聲,狠狠地抽打在他的身體上,讓他疼痛不能自抑。最可怕的是,這種攻擊不僅作用在身體上,更直接的奏效在靈魂上,古望覺得自己被撕裂成了無數碎片。隻一瞬間,便讓他的雙眼攀上了濃重的血絲,身體顫抖起來,眼中爆發出一抹如訴如怒的哀怨光芒。
他感覺自己的心在往下沉,幾乎沉到地底。眼前無由的出現一幅韓可孤被金兵亂刃分屍的殘忍畫麵。他喉頭哽咽,卻無法哭出聲音。 對於韓可孤,古望從心眼裏欽佩和尊敬。他實在不能想像,在這麼一付羸老文弱的軀殼裏,如何就生長著那樣一顆堅強而偉大的心?他淒然地在腦子裏暗暗責罵自己懦弱和自私。當初投靠韓大人、追隨韓大人,也許隻不過是為了給自己找一個靠山,為了得到一個能夠堂而皇之行走在陽光下的身份,為了給自己曾經的無良殺戮尋一個贖罪的機會,為了使自己滿是滄桑的心靈得到一絲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