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上來了,隻有半闕,慘淡的光把這一片山地照得很陰森,山影石下模模糊糊的,漫荒野地亂飛起一陣陣小風,卷著過了火的草灰打著旋亂轉,據說這是死去的人仍不舍離開這個世界,用盡最後一點靈氣在尋找可供亡魂附著的載體。還冒著煙的樹頭發出陣陣讓人惡心的臭味,偶爾一段半生的焦木“嗶啵”的炸出一串璀璨的火光,雖然短暫,但也給死了般的寂夜增添了一點點活氣兒。滿地的都是屍體,有的屍體上箭頭還在,斷了的長槍卻依然握在手裏。幾隻烏鴉在上空不停地盤旋,不斷地發出難聽的刮刮聲,似乎要喚醒死去的靈魂。
地上的血已經幹凅了,一具“屍體”緩緩動了一下,接著一挺腰便坐了起來,愣瞌著兩眼直直向四下張望,幸虧四周都是死人,已不知了害怕,否則一定會被再嚇死過去一回。
李長風艱難的扭動著脖子向四下望去,目光所及俱是橫七豎八躺倒的屍體,他怔怔的就這樣坐著望著,空氣中彌散著難聞的血腥氣,短短的半日光景,曾經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有感情的鄉眾,此刻都倒在了地上,甚至連一具全屍都沒有。人和螻蟻有何區別?他心中不由泛起了陣陣冷意,踢一踢腳邊那具被自己殺死的金兵屍體,抱住在最後那一刹那間用身體擋住進入了半昏迷狀態的自己而死去的勇富兄弟,他的後背上插著不下十支利箭,卻手還死命地握著匕首,那雙凝望著天空的眼睛,終究沒有閉上。李長風用衣袖抹抹額頭不斷滲出的虛汗,卻把血染得滿臉,暗光下麵目很是猙獰;抬頭看看天中慘淡的月亮,他欲哭已無淚。隻是要維護自己一餐一飯的權利,卻有了這些新鬼冤舊鬼哭的場景。
徹徹底底的慘敗,難道真的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嗎?。站在陰風習習的屍體中,李長風心如枯槁。
考科舉,遼國失利製度取消;討生活,女真強悍稅苛捐狠;就是造反也如此坎坷多難,還連帶毀了這許多兄弟的性命,命運多劫呀。
李長風揉揉通紅的眼睛,衝天狂叫:“不!”他不甘,不服,不認命。
他不知退路何在,當初棄文可以從商,棄商可以從“寇”,但棄“寇”就隻能從閻王。
略略緩過神來,心中的悲切漸漸轉化成憤怒,他的生命從此不再屬於了自己,“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這樣的語言實際是對死去鄉親們表達懦弱和自私,他現在需要報仇,要為死去的兄弟們報仇,要為失去了親人的老鄉們報仇,頻臨絕望的李長風艱難地作出了決定,他要活著,報仇的前提是活著,他遇事理性的特點在這個時刻起了作用。這種決絕與生俱來,絕非後天所能培養的,就像一個陷入沼澤的人,不動則已但一動之下必須一蹴而出。
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將死去的兄弟們掩埋起來,他們是隨著自己奔好日子的,卻在這裏枉斷了性命,絕不能讓他們暴屍荒野。
李長風跪行著收斂他們的屍體,沒有眼淚,淚水已經哭幹了,隻有血在往心裏流淌。雙膝磨破了,鮮豔的新紅滲進凝結的暗紫,很快融合到了一起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