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2 / 2)

“那我隨大人一起去。”蕭驢子抬起頭,眼神傻傻的有些期待。

再頓足“驢兒啊驢兒,平日裏我也掰開揉碎給你講了許多做人做事的道理,現在這高永昌明眼兒就是衝著我來的,你卻想我臨陣脫逃,這不是活活的把滿城的百姓往狼嘴裏送嘛?你這是想我撞死在你麵前呀!”韓可孤對上這個隻長了一根筋的漢子連哭的心思都有了。

蕭驢子直嚇得再沒了言語,這終是關係到幾千幾百條活生生的性命呀,更怕韓可孤再來個一時的想不開真去撞了牆。隻好“咚咚”磕了幾個響頭,頭頂腦門立時間便血絲絲的油青了一片,他爬起身拔腳向外而去,回身之際,這錚錚的鐵漢子竟撩起袍襟偷偷的抹一抹眼中再難抑製的淚花。

韓可孤大歎了一口長氣,又自端正地坐在了大堂之上,幾個路過的衙役遠遠看見大人身邊沒了人伺候,便急急忙忙擁上來,韓大人手輕輕搖了幾搖,示意他們全都退下。外麵嘈雜的聲音此起彼伏,倒顯得這堂內有些空曠了,隻傳進些酸酸鹹鹹的腐朽怪味蕩來蕩去。雖然自己赴死的心很決絕,但始終還是對這個世界存在著一些個眷戀。韓可孤腦子裏有點兒海闊天空起來,忽然現出幾幅與這不堪場麵很不搭調的場景。那是北安府境的極北之地,也正是韓可孤的生養所在,那裏的天好像永遠都是瓦藍瓦藍的,偶爾有幾片不大不小的白雲飄過來,就像是蝴蝶兒輕巧地在翻飛,通流直下的柳河水透著青綠,很柔和地順著河床向東緩緩流淌,山腳處幾窪映山紅開得旺盛,色調頗顯濃重,一蒲蒲雜草努力地生長著,像極了頑強地活在這世間裏最底層的平頭百姓們,幾群伶俐的雀兒閃轉騰挪著飛來飛去,倒給天地間憑添了幾分雋妙悠遠的意味。最好看的還是漫坡遍野種植的白蕎麥,夏天一片翠綠,秋天一片潔白。“三塊瓦,蓋小廟,裏麵住個白老道。”這則謎語就是猜的這種穀物。“去皮”“吊磨”…一係列的工序之後,把磨好的麵粉用來蒸煮水餃、烙餅貼糕、撚窩子、搓魚子.......,最好吃的就要數撥麵了,麵點師傅熱燙冷揉,把麵粉千錘百煉之後用特製的刀具撥切成筋道透亮的三棱細條兒,再用雞湯、肉絲、蘑丁、木耳佐成鹵料,吃起來潤滑爽口,讓人不覺的胃口大開。韓可孤這些年來東奔西走勞心勞力的能夠堅持得住,全賴著年輕時候常吃這種粗食,保養的一副好體格呢。

在這百傾沃田的邊緣,突兀著兩座很具奇勢的窟窿山,山體的中間天然生成兩個不很規矩的孔洞。古老傳說,這是二郎神楊戩同天門將打賭,一路挑下來的九天玄石,到了這裏因為扁擔承受不住重量,隻好拋擱在了此處,當地的老百姓於是喚它做“二郎擔山”。在很小的時候,老母親曾經當成故事對韓可孤講起,有人在他出生之時看到過一大朵牛形的青雲,伴著雷鳴閃電如同實質一樣,從天上直衝了下來,泛起淡淡紫光穿過了東麵那座山中的窟窿,徑直進到他家院子,隻是那牛隻長著一枝尖利的犄角。及到長大讀了書才知道,這獨角青牛乃是上古的神獸,叫做獬豸,最能辨善識惡,在上堯時期的王宮裏就曾飼過一頭,發現有奸邪的官員作祟,它就會用獨角將其觸撞在地,然後吞吃到肚裏。所以曆朝曆代都把它當作正義的化身,按其形象製成朝服飾誌,素來就有了 “蒼鷹下獄吏,獬豸飾刑官”的說法。

雖然自己並不信這一類的怪力亂神,但也禁不了許多人會由此聯想到那位穿著紫色彩衣翩翩做舞的契丹神女源祖,錚錚的彈奏著那把發出之音的九天琴器,沿湟河順流而下,去向木葉山約會情郎時所騎的那頭青牛。

也許正是因為有了這段近乎神話的傳說,才讓天祚帝特別的寵信自己吧。可現在,韓可孤的性命卻已在須臾了,看來老天爺是決定要收回自己這頭老牛嘍。若是死後有人收殮,能夠把這副遺骸葬到村子西山上的那棵據說已經存活了有兩百多年的老榆樹下,便就了無遺憾了,想來後世的侄男望女們一定會在這棵樹的前後左右植上些花草樹木的,再選出兩棵上好一點兒的做成神門,每到了年裏節令把些個紅繩祭禮掛到枝椏上,繞著這棵葬樹翩翩蹈祈,辦一場“瑟瑟儀”,來上一段“蹄林大舞”,倒也不覺寂寞了。唉,隻可憐跟著自己擔驚受累了大半輩子的糟糠老伴兒了,這一去,她和孩子們的天就算是塌了下來。但願那些個平日裏擁前呼後的親朋好友們不都是淺眼皮子的勢利之人,也整一出兒“人走茶就涼”的庸俗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