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典禮的前一天,周老師給班裏的孩子挨個打電話通知。
電話打到殷亦可家的時候正是上午接近十一點的時候,窗外豔陽高照,殷亦可在冷氣十足的家裏一邊聽歌,一邊看一本講搖滾樂史的書。
電話鈴響了第一聲,殷亦可的習慣是等別人去接,第二聲響的時候才想起來家裏沒人,她懶洋洋站起身來,不緊不慢地去接電話。
“喂,您好。”
“喂,是亦可嗎?我是周老師。”
“哦,周老師好!”
“嗯,你最近在家怎麼樣?好好放鬆休息了一陣子吧?”
“嗯,還好……還可以。”
“不錯不錯,”周老師謹慎地拿捏著自己的話,一遍仔細判斷著殷亦可的狀態,“在家多休息休息挺好的,你們班那幾個活躍分子一考完就瘋去了,這幾天我見到他們一看,個個曬得跟黑煤球一樣。”
“嗯,我……不太愛出門……”殷亦可生硬地接著老師的話。周老師打來電話,殷亦可心裏其實是很高興的。
“是這樣,明天大家就都要返校了,明天學校舉行高三年級的畢業典禮,要準時參加。老師就是打電話來通知你這個事情的,明天千萬不要遲到!”
“哦,好的,我知道了,周老師。”
“那就好。盡量早點來,能跟同學們多聚聚。現在你們這些同學,很有可能是你未來一輩子難得的摯友呢,你現在還體會不到。”
“嗯,我知道了,謝謝周老師。”殷亦可的話雖然乖巧,卻也透著一絲讓人摸不到溫度的感覺。
“行,那我掛了,還要同學其他同學。”
“謝謝周老師,周老師明天見。”
高考以後,殷亦可已經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麵太久了,似乎已經早於其他人,不等時間蹉跎,就放下了這些深深淺淺的情誼。她自己是一種自顧不暇的狀態,然而,正如周老師所說,將來或許有一天,她會明白現在這些單純的情誼其珍貴之處。
晚上媽媽回到家,告訴殷亦可,和老喬約了個時間,在周六下午五點鍾。電台大樓的位置將近城市主幹道的盡頭,殷亦可雖然是在這個城市長大的,卻不常去家和學校以外的地方活動。期待和新奇的心情已經開始生長,相較之下,學校的畢業典禮對殷亦可而言沒有太多吸引力。
長安在典禮前的一晚上又是激動又是緊張,輾轉反側睡不著,想著自己在舞台上大放光彩的那一刻,長安覺得似乎所有的願望都可以在那一刻開始一一實現,他將要成為自己希望成為的那個人。
畢業典禮的當天,天氣是毫無保留的晴朗,明媚特別適合這樣的一天,可以給所有人留下一個美好的記憶,存留一輩子。雖然典禮是在下午四點鍾開始,好多同學都一大早就去了學校,有的班級利用上午的時間在教室裏麵開派對,殷亦可的同學們大部分都參與了典禮的演出和工作,所以對於他們來說,年級畢業典禮就是他們最華麗的一場儀式。
長安和樂隊的同學聚在排練室做最後的準備。
殷亦可在家裏一直等到了兩點鍾才慢悠悠出門。今天的她,終於不用再穿校服了,她選擇了自己喜歡的黑色馬丁靴,一條破洞的緊身黑色牛仔褲,一件沒有任何修飾的黑色短袖衫,在脖子上還係了一條黑色的頸帶,她的耳朵上帶著小小的黑色骷髏頭耳釘,手腕上帶著黑色的男士腕表。在以往,這是絕對不允許進入校園的打扮,然而今天,今天殷亦可可以這樣去學校見自己朝夕相處的同學們了,她的心中卻不眠有些興奮,能夠講自己的真實本色示人,不知道大家會是怎樣的反應。
走進張燈結彩的校門,高三年級的教學樓附近是一片慶祝的海洋,樓裏麵到處貼著“我們畢業了”的牆畫。有的班級貌似剛剛舉行了“撕書儀式”,弄得走廊裏飛著各種印著模擬題的碎紙;有的班級還沉浸在派對的歡樂中,歡聲笑語此起彼伏。
殷亦可回到自己的教室,裏麵的人不多,就幾個女生,她們一個個穿著漂亮的裙子,平時被校服遮掩住的青春靚麗都在此刻綻放了,讓彼此都感到驚豔。
殷亦可安靜地和她們打招呼,其他人顯而易見的愉悅讓沉浸在孤單中太久的殷亦可很不適應,有種從洞穴裏爬出來猛然抬頭看見太陽的感覺。
“殷亦可,你最近去哪裏了?怎麼都沒出來和我們聚會?”
“哦,我也沒去哪,就在家呢。”
“這樣啊,早知道我們就去找你了,我們最近逛街都逛瘋了。哎,你們不知道吧,我爸現在就開始給我買去大學的東西了……”
幾個女生嘰嘰喳喳地聊開去。殷亦可站在她們旁邊,很難參與話題。
“那個……咱們班其他同學呢?”殷亦可趁話題的間隙問了一句。
“他們都去忙畢業典禮了呀。都在大禮堂,你可以過去看看。”
“哦,是麼,那我過去看看吧。”
帶著尷尬,殷亦可退出了那場歡天喜地的關於畢業和上大學的討論,對於她而言,這次考試是一個意外的錯誤,與之相關的討論既不有趣也不輕鬆。
離開教室以後,殷亦可隨性在校園裏麵到處溜達,她去買了一瓶凍成了冰塊的水,握在手心裏一邊走一邊喝,化了的水滴沿著殷亦可纖細的手指滴在炙熱的路邊上,一瞬間就幹了。
殷亦可剛到大禮堂附近,就已經看到了一些化了濃妝,穿著演出服的同學,他們和她熱情地打招呼。這是一個充滿新奇的一天,誰對於誰褪去校服的樣子都充滿了驚歎,殷亦可那一身桀驁不羈的黑色裝扮搭配她出格的短發,在花枝招展的少男少女中顯得十分醒目,帶著逼人的冷峻。
她走進禮堂,看見了自己班級的座位區,找了個最靠近門口的位置坐下來,安安靜靜地看周圍忙忙碌碌的人。然後殷亦可掏出自己的耳機,打開音樂,這樣熟悉的環境但卻獨特而隆重的氣氛、熟悉的人但卻陌生的麵孔,在她耳機裏那一段冷峻的旋律襯托下,形成了殷亦可心裏一種特別的複雜滋味。她分不清哪種旋律對於她的人生而言是主線,而哪一種隻是旅途經過的一段體驗。
“長安,把軍鼓給我拎過來!”門口有人喊了一句。
這一聲喊得十分響亮,引得坐在禮堂裏的所有人都往門口看去。殷亦可透過耳塞都聽見了長安的名字,她轉頭看到門口,長安和他的樂隊夥伴們背著七七八八的樂器和配件正走進禮堂的門。
這一刻殷亦可看見的長安穿著紅黑色格子襯衫、打著黑色領帶,腰上係了一條全是金屬鉚釘的皮帶。他看上去和以前認識的長安是那麼的不一樣,更完整、更自由,但與此同時,他的笑容還是透著一股熾烈的明媚,甚至更甚於以往,這讓殷亦可的眼睛和心都被刺了一下。
不知道為什麼,此時掩藏在自己一身黑色衣服中的殷亦可希望自己不要被長安看見。已經有好幾個星期沒有看見他了,在之前封閉著自己的多數時間裏麵,與長安這份隻被兩人分享的惺惺相惜也幾乎與其他一切一樣,都被殷亦可無意識地拋棄了。可是到了這一刻,看著眼前這生動的身影,殷亦可驚訝於自己所能製造的冷漠,怎麼會連長安都可以淡忘,他難道不是曾經覺得唯一可以與之分享一切的人嗎?
因為不能麵對自己心裏突然迸出的歉疚,以及不知如何為自己作解釋,殷亦可縮在自己的位置上,她低下頭,像重新潛入水裏的魚。
長安和夥伴們七手八腳地擺弄著各種樂器,主唱和其他幾個漂亮的姑娘在一旁說說笑笑,一邊交代著姑娘們等一下演出前後需要她們幫忙的各種細節——傳遞電線或效果器,看著裝樂器的盒子、套子,看著飲料瓶之類。這樣的氛圍也算是每一個即將成功的樂隊的一種標誌,總有幾個令別人豔羨的姑娘陪伴左右,像是球隊的拉拉隊員,但是她們卻不需要為觀眾表演,而隻是幫樂隊撐麵子。
台下已經坐在觀眾席的其他班級同學們都充滿好奇地看著台上發生的一切事情,彷佛樂隊的前期準備活動都已經足夠成為演出的一部分一樣。女生們偷偷議論著樂隊裏麵哪個人更加有魅力,以及羨慕著旁邊陪著樂隊的那幾個姑娘。
長安把自己的吉他線、音箱、效果器等等都安排好,隨手彈了一兩段測試了一下音準和音色,然後他站在台上自己的位置,樂嗬嗬地衝台下的人打招呼,順便讓自己適應舞台上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