諶霜濃腦子霎時間一片空白——
峻德修在天牢,等候處死?他不是才立了大功嗎?她昏亂地想著。
“你還是好好待在我的宮裏休養,我會好好待你。若是你一意要跟隨修兒,就別怪我狠心,不顧你剛剛流產的病體,將你一並打入天牢,和修兒相伴。”峻德天龍撂下話後,微含怒氣地轉身離開。
諶霜濃卻恍若遭到雷劈,全身僵冷。
流產?她嗎?
她移動小手到依然平坦的小腹,表情脆弱而無助。
原來……她身子那種極端怪異的不適感……那種掏空了靈魂的死寂……
都是因為……孩子……沒有了……
她緩緩蜷起身子,雙手環著腹部,傷心欲絕地哭泣出聲。
一場非她所願的戰禍,將她根本還不知道已經存在的孩子,和無辜的犧牲者一塊兒陪葬了!
“老天……為什麼?”淚水奪眶而出。
但是,不論再掉多少的淚,依然換不回曾依附在她體內的小生命。若有孽報,她願以己身來受。
但,孩兒何等的無辜……
峻德修坐在地上,百般無聊地環視著周圍,對交班巡守的衛士輕輕嗤笑一聲,轉開眼,好奇地看向一個方向。
一個灰色的影子,縮在牢房遠遠的另一個角落,屬於老人的枯瘦雙手,抓著草杆,在地上不知畫著什麼,像刮砂紙磨出來的聲音,嗡嗡地在牢房裏回蕩,且嘴裏不斷地喃喃自語著……
峻德修深銳的闃眼微微一眯,看到那雙枯瘦的手,其中一隻手少了一截尾指。
“滅了……滅了……果然滅了……”
他有些聽懂了嗄啞嗓音不斷重複的句子。
“什麼滅了?”他揚了揚眉,純粹出於無聊,可有可無地問道。
角落灰色的影子抬起頭來,露出一張比他想象的還要老上兩倍的老皺臉孔。
“亂世戰鬼,滅世諶女。諶女滅了聖羅皇朝。”老人的眼神看似茫然,但是回答卻異常的清晰。
“沒想到你被關在牢裏,消息還能這麼靈通。”峻德修輕笑,不訝異他前一句話,隻是對他知道外界變化感到興趣。
“那是我算出來的。”他伸出顫抖不已的手,指指麵前畫了些像是占卜符號的泥土地。
“你會算卦?”峻德修垂著眼看了一下泥畫,臉上毫無表情。
“沒錯。”老人遲疑地點了下頭,像是發現什麼,眼睛突然晶亮了起來,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峻德修的臉。
“如果會算卦,怎沒算出自己的牢獄之災?”峻德修譏諷道。
他的命運,就是被當年一個算命術士的話所決定。因此,他恨透了那些妄自為人批論命格的神棍騙徒。
“因為我必須來這裏解開因緣——”老人原本半死不活的嗓音突然注入了一些活力。
“是嗎?那麼你告訴我,那個滅了世的諶女以後會如何?”峻德修雙手環胸,閑散地問道。
“她命中本來注定該死了。不過,她腹裏的那塊肉頂替了她的死劫,所以她厄劫已過,死不了啦!至於那個‘戰鬼’嘛,空有帝王格,卻沒有帝王誌,一心一意隻想當平凡人,失了這次大好機會,‘戰鬼’之名將永無再起之日。”
峻德修心中一驚,才真正正視這個老人的不尋常。
“你是誰?”他嚴厲地望向老人,眼眸迸射出精光。
“我?”老人抓抓頭,露出缺了幾顆牙的傻笑。
“日子過了太久,我也忘了我是誰啦!啊哈哈哈……”
峻德齊、峻德治兄弟兩人雙雙進殿去找峻德天龍。
“城主……不,君皇,我們想找您談談有關大哥的事。”峻德齊麵色烏黑,有些急躁地開口。
峻德治細細觀察峻德天龍的臉色,靜默無語地站在峻德齊身邊。
“你們兩個來了?正好,我有任務要分派你們去做。治兒,諶城美人已經讓我給接進宮裏,以後,你就負責照顧她,直到她痊愈為止。”峻德天龍看起來神清氣爽,似乎很高興。
“是。”峻德治揖手接令。
“至於齊兒,我要你即刻把修兒審罪入案,以示天下。”
“大哥?他犯了什麼法?犯了哪條罪?”峻德齊忍氣問道。
“私自出兵,枉犯君權,這已經是大罪,難道他不該審?”峻德天龍聽了他的話後,終於微微皺起眉頭,麵露一絲不悅。
“大哥私自出兵情有可原,況且他攻下朗日、聖羅,為您奪得天下權位,立下曠世奇績,功不可沒,難道這還無法將功折罪?”峻德齊幾乎暴怒地跳起,不敢相信峻德天龍竟然不顧情理,完全抹殺峻德修所有過往功勳,隻因為他擅自出兵。
“修兒今日私自出兵,你能保他日後不會弑君犯上?明眼人都看出端倪,他已經狂傲自負到了目無法紀的地步,公然在殿外用武射鏢、公然忤逆結盟國議、公然維護己私,種種犯行我都隱忍包容,未曾指責。這一次,修兒是太過分了。掌握軍權是何等慎重,豈容他擅自指揮?”峻德天龍沉聲說道。
“將帥領軍,君命有所不受。大哥畢竟立下了大功,我還是不認為有開議刑審的理由。”
“你、你也要反我?”峻德天龍氣得往桌案上重重一拍,“再問一次,審還是不審?”
“審?”峻德齊冷笑一聲,死硬脾氣似乎全被撩起,衝口就回了一句,“太過荒謬!”
峻德天龍咬牙握拳,眼睛狠狠眯起。
“很好!齊兒真有手足之義!你不審,其他人也可以審。退下!”他重重甩袖轉身,不再看峻德齊。
“君皇!大哥罪不致受審,您為什麼不能網開一麵……”沒想到峻德天龍還是不改心意,峻德齊急得想衝上前去。
“二哥!”峻德治見情況不妙,快步擋攔了他。
“全都給我退下去,否則連你也一起關入天牢!”峻德天龍黑著臉孔,冷然地拋下最後通牒。
“走吧,二哥。君皇心中已有定奪,你就別再繼續莽撞了。”峻德治向峻德齊低語,立即將他給強拉了出去。
峻德齊被動地讓峻德治拖出殿外後,呆立數秒,倏然狂怒吼道:“搞什麼?變了天,人也全變得無情了。可惡!”他怒氣衝天地踩著重步離去。
峻德治暗暗哀歎了一聲。
平四弟生死未卜,大哥也震動君上,給關入天牢。
現在二哥強踩上了老虎腳,衝動之下,未來恐怕還會做出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再也無法見容於義父和峻德城。
難道,名縱天下的“峻德四王”,最後會隻剩他一個人嗎?
未來,真是越來越寂寞了。
峻德治垂著頭,無精打采地往後宮走去,打算去探視探視那名讓大哥引禍上身的滅世奇女子。
峻德治的確猜到極富正義感的齊二哥,一定會不顧一切地幹下轟轟烈烈的大事,但是,他還是沒意料到一向極有原則、按部就班行事的齊二哥,這一次竟會爆發這麼迅速強烈的反應能力。
踏入峻德天龍特地撥給諶霜濃休養的花苑時,峻德治驚訝地發現巡守衛士傷的傷,昏的昏,淒慘地躺了滿地。
“怎麼回事?”他扶起最近的一名傷兵。
“齊王突然闖入,強行帶走了諶城美人。”傷兵哀哀叫著疼,勉力回話。
峻德治暗叫一聲糟,猜測著齊二哥的動向,準備起身離去時,發現衣擺被人扯住。
“治……治王……”
他低頭。是剛剛他問話的那個小兵。
“我……手被打斷了……治王救我……”小兵捧著手臂,疼得淚流滿麵。
峻德治一愣,下意識地環視四周,才發現二哥似乎氣過了頭,對這些衛士下手頗重。
醫者的惻隱之心被挑起,他閉了閉眼。
也好!即便追上二哥,也幫不了忙,說不定自己也難以脫罪。
大哥,二哥,接下來,就看你們的造化了。
峻德治心中默禱,蹲下處理滿地的傷患——
峻德齊衝進後宮,二話不說連人帶被地將諶霜濃一把抱起,直接衝向天牢,一路上竟沒人攔得住他的去路。
“你要帶我去哪裏?”強忍著疼,諶霜濃虛弱地開口詢問。
“劫天牢。”峻德齊簡短地回答了一句,腳下未停。他必須趁所有人都還反應不過來的時候,一鼓作氣將大哥從牢裏劫出來。
劫天牢?諶霜濃退去了驚慌和恐懼,沁出絲絲的期待。
將要見到峻德修的喜悅,蓋過了身子因失溫和傷口震動帶來的不適,她的唇畔露出了回到峻德城後,第一次真正的笑顏。
“等你和大哥真正逃出生天的時候再笑不遲。我一點也沒把握是否能將大哥和你救出去。”峻德齊瞧見了她的笑,覷了空,實話實說地潑她冷水。
“沒關係,隻要能見到他,我就心滿意足,死而無憾。”
“那就保佑我至少能把你送到天牢。該死!我第一次發現峻德城裏的衛士,多得像踩不完的螞蟻。”峻德齊暗咒一聲,抱著諶霜濃飛身縱上屋簷,腳步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