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博強現在的元神離開他上天入地遊遊蕩蕩,看樣子不用外力是收不回來它了。而外力這時恰巧就來了,是一個手指扣敲響了黃博強的車門,讓他收回了自己的元神。黃博強對鑽進車裏的李曉雅撒謊解釋道,“太累了我,剛才睡了一覺,你咋不給我打電話呢?”李曉雅說,“你看看你的手機。”黃博強一看手機沒電了,便拉了下嘴角笑了笑下擰起了車鑰匙。
到了李曉雅家的樓下,臨下車時,黃博強轉身從後座上拿起根夫開的那包藥,對李曉雅說,“又不行了,還得給我接著熬呀。”李曉雅接過藥包,做出撒嬌狀,然後用小拳頭地捶了黃博強一下。
李曉雅熱烈而燦爛的笑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漸漸變得冰冷如霜起來的,黃博強因自顧低頭向李曉雅公開自己現在的難處了,所以並沒有注意到,當他抬頭用眼神傳遞一種尋求李曉雅幫助的信息時,李曉雅手中的藥包剛好滑落掉了地板上。黃博強心裏猛地一震過後,還是把話明確地說了出來,“幾年前給你的那兩套門市房,你也沒經營什麼,隻是出租,能不能救我個急把它處理掉,堵上我現在的高利貸窟窿?等我邁過這個坎兒以後再給你買。”李曉雅不說話。黃博強說,“那兩套門市房現在已增值了不少,我算了下,高利貸的窟窿剛好能堵上。”李曉雅不說話。黃博強說,“自我開廠子以來,除了那兩套門市房,你做我一個月財務總監時所提的現金究竟有多少,你自己清楚,可我不計較,誰讓咱倆好了呢,如今我有難處了,你哪能會袖手旁觀呢是不。”李曉雅不說話。黃博強說,“李曉雅你倒是說話呀。”李曉雅不說話。
李曉雅開口說話的時候,正是黃博強氣咻咻抬屁股走人的時候,擰開的防盜門快要被關上的一瞬間,李曉雅衝著門外的那半個身影說,“藥包,你的藥包。”
黃博強回到廠子,把老板椅調成了躺椅模式,歪倒在上麵,他始終無法釋懷這件剛剛發生的事情,他不理解李曉雅對自己的態度轉變得竟如此之快,真是一瞬間經曆冰火兩重天呀。黃博強現在吐血感覺,這種因對女人判斷上的失誤而帶給他的打擊,甚至都比幾個月前因接這單外貿活兒的失誤而帶給他的打擊都大。黃博強來回絞著自己的兩個拇指,突然冒出了一個想把那兩套門市房給奪回來的念頭,因為產權證上寫的還是我的名字嘛,我把房子的使用權給了你,我並沒有把房子的產權給了你嘛。可事實是,這兩套門市房早就變更到李曉雅的名下了,在做黃博強一個月的財務總監時,她就將他所有的私人資料從保險櫃裏偷出來,然後神不知鬼不覺地拿到了房產處,再通過熟人關係辦理完了房產過戶手續。然而黃博強並不知道這些,他還在心裏問自己,當初這說不清道不明的贈予現在能撤銷嗎?去哪裏撤銷它呢?看樣子走正常的法律渠道已經來不及了,就是來得及,我還怕這官司一打得天下人都知道了呢,我隻有通過非正常渠道來操作這件事了。黃博強一下子就想到了吳三,看樣子我得起用這個棋子了。
黃博強馬上用電話把吳三叫了過來。兩人開始密謀起綁架李曉雅的計劃來,目的隻有一個,就是索要回來屬於他的房產證。黃博強一古腦地把李曉雅的照片、家庭住址、房門鑰匙、車牌號,甚至她的手機號都給了吳三,接著將幾捆沒拆封條的百元大鈔推到了吳三麵前,說,“從現在開始你不用上班了,去盯她的梢就行了。從現在開始我們也不用手機聯係了,若聯係的話就回廠子當麵找我聯係好了。”
幾天後的一個黃昏,吳三打車回到了廠子,他跑進黃博強的辦公室說,“她一個人終於回家了,今晚做還是不做?”黃博強看起了麵前的橫幅,默默叨咕了一番淡定之後,咬牙切齒地說:“做,今晚就把我的房產證給我抄回來。”“那她反抗怎麼辦?”“不是跟你說過了嗎,怎麼辦你隨意,隻要留她一口氣就行。”
吳三緊了緊褲帶,登時領命去了。黃博強一個人悶在辦公室裏,這時才真正領會到了做一隻熱鍋上的螞蟻的滋味,他打開電視,想讓從裏麵溢出來的畫麵和聲音中來分散下自己的注意力,可是這一丁點兒作用都不頂。黃博強開始雙手撐著窗台望起了夜空,深秋的夜空在這沒有燈光汙染的郊外,看上去幹淨透明,星子們左一堆右一堆地聚在一起,像是在悄悄議論著他和吳三的這次行動,這因此又讓他突然煩燥了起來。到後來黃博強又一次瞄向了那個橫幅,上麵的“淡定”這兩個字似乎倏地從橫幅上跳了下來,跳上了他的肩膀,一個趴在他的左耳,一個趴在他的右耳,雖沒發出一絲聲音,但他的心卻真真切切聽到了。
黃博強猛地驚醒過來,他一下子抓起了桌上的手機。
現在,吳三攥著黃博強給的鑰匙正準備打開李曉雅的房門,他咬著下唇,鑰匙在鎖孔裏,極微小的響聲都能把他震得渾身哆嗦,可他最終還是挺住了,成功地把鑰匙輕輕轉動了一圈,我再轉它個一圈半圈就行了。正在吳三這樣想時,突然貼在胸口衣袋裏的手機嗚嗚嗚大震起來,吳三停下開鎖動作,一看來電是黃博強的,便接了過來,那邊的聲音字正腔圓,“我改變主意了,立即停止行動。”吳三拔掉鑰匙飛快地跑下了樓去,心說這電話來得可真是時候,若再晚來一秒結果就無法收拾了。
此時的黃博強給吳三打完電話,看著電視裏正假模假式吹著長簫的李曉雅心說,這麼一個知名度很高的女人若被綁了,這座城市會有怎樣的一種轟動呢?罷罷罷,還是不要轟動要平靜吧。黃博強掐斷了電視,也把自己綁架李曉雅的念頭徹底掐斷了。
還高利貸的期限一天天地臨近了,黃博強變得越來越坐臥不寧、寢食不安起來。黃博強的合同已經執行完畢,那單外貿活兒已經變成一件件成品製衣裝滿了好幾個集裝箱,就等著他的上家前來取貨呢,可是人家還能來嗎?催促履行合同的傳真被他一天發過去好幾遍,卻連一遍回音都沒有給他傳回來,那家外貿公司的主管早已聯係不上了,隻有兩個一般工作人員還在支撐著那個門麵,不論他怎樣質問這兩個工作人員,他們都非常和氣地對他在電話裏笑而不做任何回答,這讓他突然有了一種衝著消音器說話的感覺。
一天,一個員工敲開了黃博強的辦公室門,這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女工,一進屋就突然給他跪了下來,哭著說自己的丈夫出了車禍,肇事者跑了,丈夫還在醫院的重症監護室裏,每天三千塊的費用,她已經堅持不住了。黃博強聽到女工的哭訴,心一下子軟了下來,馬上從吳三還回來的那幾捆錢裏抽出兩捆來,也不管欠女工的工資多少,便遞了過去,說“快拿回去應急去吧。”這之後,黃博強發現了一個奇怪現象,他的辦公室時不時地就會被女員工們給敲開,她們一律哭訴自己的親人不是患了這癌就是患了那癌,更有一個大媽級的女工說自己的婆婆忠了前列腺癌。黃博強一下子明白了過來,心說這幫老娘們都編出瞎話來了,我被她們的訴苦會給泡了。
麵對又一輪的討薪高潮,黃博強的腦子裏突然冒出個跑路的念頭來,現如今在各地的老板們中間都流行跑路,他們能跑路為什麼我就不能跑路?他們傻逼嗬嗬都往歐洲美洲各大國跑,不被抓回來才怪呢,我要跑,就他媽往太平洋島國裏跑,隱姓埋名,包幾百畝淺海養鮑魚海參大龍蝦,找跨國貿易公司再返銷回國內,說不定幾年後就變成島國的水產大鱷了呢。黃博強未來美妙的跑路構想,隻經過幾十秒鍾,便在他的腦子裏坍塌了,他媽我現在還有跑路的資格嗎?連跑路最起碼的啟動資金都他媽沒有還怎麼去跑路?罷罷罷,還是老老實實想辦法趕緊補發員工工資、還人家高利貸吧。
黃博強為了躲避員工們的上門討薪,已經在馬路上瞎轉悠好長時間了,萬福小區的李曉雅處是去不成了,旺達小區自己的家他又不想回,於是便在這座城市的環線上來回兜著圈子。而恰在這時,黃博強接到了根夫的電話,這讓他突然感覺就好象一下子給自己找到了個落腳點似的,馬上把車頭調轉過來,奔了叢軍診所而去。
根夫照例給黃博強用了一遍望聞問切,望沒望出什麼名堂來,聞沒聞出什麼名堂來,問沒問出什麼名堂來,隻有這切,把根夫的心切得亂七八糟的,“那包藥熬了吃了嗎?”黃博強點頭的時候想那包藥還在李曉雅家扔著呢,想必早已進垃圾桶了吧。根夫摸著黃博強的脈搏搖起頭來,“看樣子你並不像是那玩意不中用了,我得給你的抗衰計劃做一些調整了。”黃博強呈現出一副萎靡不振的樣子,心說我本來是到你這兒歇歇腳的,你願意給我咋調整就咋調整吧。根夫說,“黃博強,你是不是有什麼地方隱瞞了我,讓我判斷不出你真正的病因了?”“哪裏哪裏,千真萬確,就是那玩意不好使了。”根夫眯著眼睛看了黃博強一會兒說,“不是吧黃博強,你可能是生意場上出現什麼問題了吧。”黃博強此時陷在沙發裏,連回答根夫的興趣都沒有了。
冷場了很長時間後,根夫突然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人活一世若想健康,牢記‘放下’這兩個字,這就是人生最好的抗衰計劃。”黃博強聽到根夫的這句話,一下子從沙發上坐直了身子,說,“對呀,我放下呀,我把自己整窮了、整回到練地攤時的原形,我不就抗衰了嘛。”於是在根夫愣怔的當口,黃博強揚長而去。
黃博強厭煩廠子亂糟糟的環境,便悄悄租了離廠子最近的賓館的一個標間,通過電話指揮助理怎樣去安撫現在情緒不穩的員工。黃博強拿出了計算器,開始核算起了自己現在的家底,若變現的話,到底能變出多少真金白銀來,看能不能堵上拖欠的員工工資和高利貸的窟窿。這一通精打細算過後,讓黃博強心裏稍稍有了些底,於是他通過關係,找到了一個專門收購各種爛尾工程的投資財團。
人家掌門人問,“你是什麼爛尾工程?”黃博強答,“我這不是爛尾工程,我這是斷尾工程,是一個資金鏈斷掉了的外貿服裝廠,你若買下來當天就可以開工。”人家掌門人說,“你等著,我派人馬上飛過去跟你談判。”
那天晚上,黃博強堅持睡在辦公室裏,他知道這是睡在自己製衣廠的最後一晚了,天一亮,這個廠子就開始不姓黃而改姓別的姓了。白天的時候,黃博強忙完了補發員工所有的欠資之後,便跟收購方的人員清點起了廠子裏大大小小的動產和不動產,清點來清點去,最後把自己的寶馬車也清點了進去。隨後,黃博強打電話邀來了豪哥,豪哥還是一副先前出行的隆重派頭,在接過黃博強遞過來的一張銀行卡後,第一句話便說,“還是強哥講究,提前三天就連本帶利全額還款了,以後我們還應加強合作,我們的資金雄厚,服務周到,如果到了還貸日子一時拿不上來,還可以延期。”黃博強最後聽到了豪哥的廣告式語言後,笑聲裏透著一絲的苦味,不過還好,這個笑聲,並沒有讓豪哥聽出一點破綻來。
現在,黃博強安靜地躺在床上,渾身輕鬆無比,就像他多年前練完地攤後回到家裏躺在床上的狀況一樣,坦蕩而心無別念,就這樣,他很快地陷入了一種深度睡眠之中。早晨一覺醒來的時候,黃博強撩開被子,竟發現自己晨勃了,一時間,他激動的心情溢於言表,指著自己高高隆起的襠部,對周圍的靜物喊了起來,“哈哈哈,你們看清了嗎?你們看清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