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我的話語讓他們都感到了不可思議。他們瞪大了眼睛望著我,似乎是不敢相信我居然可以把報紙上的字都讀出來。
陳村長又問:“那你說,你還懂什麼?”
我微笑了一下,說:“雖然我現在記不清我是誰,但我還記得自己以前仿佛從事的是文字方麵的工作。要不要我來背幾首李白的唐詩?或者是朗讀北島食指的現代詩?”
他們肯定不知道北島與食指是誰,更不會聽說過他們的詩。
當我開始朗誦北島的《紅帆船》與食指的《熱愛生命》時,陳村長焦急地在土屋裏踱來踱去,大口大口吸著香煙。他當然可以肯定,一個叫二黑的山村青年,沒法朗誦出這樣的詩歌。
也許他應該相信我沒有撒謊了吧,我開始感覺到一點希望。
突然之間,陳村長轉過了身,大聲對老太太說:“大姐,你別著急,我看,二黑的病根我找到了!”
春秀緊張焦急地問:“陳村長,病根究竟是什麼?好治不?”
陳村長陡然將手裏的煙頭扔到了地上,用力踩熄,然後屏住呼吸,一字一頓地說:“他這是——借屍還魂!得給他收收妖才行!”
老太太與春秀同時爆發出一聲恐懼的尖叫。
“借屍還魂?!啊——”
借屍還魂?他以為這是恐怖小說嗎?我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狂笑引起的肌肉抽搐,弄得我全身被扯得生疼。
陳村長繼續說:“借屍還魂不是什麼奇怪的事,這樣的例子古已有之。二黑兄弟不會是第一個,也不會最後一個。我記得,在《金史?五行誌》裏有段記載,是說大定十三年的時候,在宛平有個叫張孝善的人,他有一個兒子叫合得,因病在早上死了,但是到了晚上又活了過來,他一醒過來就說自己是良鄉人王建的兒子喜兒,而這個喜兒早在前一年就已經死了。這件事是記載在正史上的。還有一個例子,印度有個叫賈斯丁的三歲半男孩死於了麻風,沒有及時埋葬,當天晚上又活了過來,幾天後又能講話,他說自己根本不是什麼賈斯丁,而是某村某人的二十二歲的兒子,是吃了帶毒的糖果而死的。後來一查,還真有此事。這就是借屍還魂!”
這個山村裏的村長竟然懂這麼多東西?這實在是讓我感覺有些奇怪。
我強忍住了笑意,大聲問:“陳村長,這些東西你都是從哪裏聽說的?一會兒是《金史》上的記載,一會兒又是印度的事,真是莫名其妙。”
陳村長很嚴肅地望著我,然後揚起了一本書,說:“這些知識,都是我從這本科教書裏看到的。”
我一看那書,不禁啞然失笑。
這是一本叫做《茶餘飯後》的大開本雜誌,舊得已經翻出了毛邊。我記得以前曾經也看過幾本這樣的雜誌,裏麵刊登的全是道聽途說的傳聞。什麼東邊生了一隻有六條腿的豬啦,西邊有個會用耳朵識字的小孩啦。這種雜誌登出借屍還魂的典故,一點也不會讓我感到意外。但是一村之長竟然把這樣的雜誌當作科教書,這才讓我感到嘀笑皆非。
“難怪村外頭的荒山上多了一處墳塋,說不定就是那個死了的人陰魂不散,邪靈侵入了二黑的腦筋裏去。”春秀若有所思地說。
陳村長點點頭,板著臉對老太太說道:“姐,我明天就來為二黑驅妖。二黑現在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你千萬別讓他跑了。要是他想跑,你就拿鐵錘敲斷他的腿!”而春秀已經從還燃燒著的爐子旁,拾起了一柄鐵錘。
我的心亂了起來,像有無數隻小螞蟻在爬撓一般。刹那間,我不由得冷汗凜凜,渾身毛發根根倒豎。
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山村啊?我開始感到一陣沒有來由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