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牆見證英雄的淬煉之旅。1944年11月,新四軍三師組建特務團,徐佳標所在連隊被編為三營七連。短期整訓後,特務團在新四軍軍部駐地鹽城接受檢閱。首先展開投彈比武,隻見一個中等個頭士兵上場,揚手就投出53米,之後四彈遞次增遠,最後一彈竟達59米;緊接著的器械操比武,士兵再次施展絕技,以五個“曲身上大回環”無對手奪冠;第三輪是衝擊中射擊,快步如飛的士兵手起槍落,數十米外懸掛樹枝的三根玉米芯頓時炸開了花。霎時,全場響起雷鳴般的掌聲。這個士兵就是入伍剛滿一年的徐佳標。從流浪少年到模範黨員、戰鬥班長,徐佳標靠什麼完成了非凡跨越?戰友們難以忘卻,月黑風高的夜晚,浪高流急的閘口……那些常人難以征服的險障,恰恰成為徐佳標砥礪鋒刃的磨刀石;阜寧戰役,徐佳標一杆槍彈無虛發,最後扔下炸了膛的步槍,以三顆手榴彈掀掉敵人兩座暗堡,赤手空拳繳獲三挺輕機槍,被授予“阜寧戰鬥英雄”稱號。
古城牆綻放英雄的曇花之豔。1945年9月6日黃昏,淮陰攻堅戰以全殲守敵告終。紅旗插上城頭的一刻,指導員跪在徐佳標身前,隻見英雄腹部被子彈打成蜂窩狀,但血紅的雙眸仍不屈地圓睜著。指導員把手伸進英雄鼓起的上衣口袋,赫然掏出一疊習字小楷。那一刻,指導員淚流滿麵。這是徐佳標學字時,指導員即興默寫辛棄疾的《八聲甘州·夜讀李廣傳》:“故將軍飲罷夜歸來,長亭解雕鞍。恨灞陵醉尉,匆匆未識,桃李無言。射虎山橫一騎,裂石響驚弦……”這是一個才讀兩年私塾的新四軍戰士的生命絕筆。那個晚上連隊教唱《新四軍之歌》:“揚子江頭淮河之濱,任我們縱橫的馳騁……”徐佳標眨巴著眼睛,逐句逐字地求解歌詞的蘊意;他甚至在那個月朗星稀的夜晚,羞澀地袒露內心的秘密:故鄉灌河口有位美麗的漁家姑娘,他要練好字、多立功,打敗鬼子就回家娶她做新娘……然而,一切都伴隨英雄的縱身一躍,濃縮成璀璨炫目的曇花之豔!
再次回望英雄濺血的南城門。蒼穹深邃,殘陽如血。斜照射線把古城牆剪裁得擎天柱一般威武厚重。就在這一刻,我的瞳仁倏然折入一簇晶亮的斑斕光影,時而凝成規則浮遊的心狀星斑,時而又如花瓣舒展紅暈漫洇,但變幻中始終噴吐著熾若燃燒的血色猩紅。那一瞬,一種重若千鈞的震撼令我幾近窒息,那是一個拜謁者內心世界的意念反射,抑或是不凡城牆寄寓著某種生命信息?我唯有垂首靜默而沉思。
走出草棚,少年篳路藍縷;躍下城垛,勇士化作長虹。雖然僅有19個月軍旅生涯,但徐佳標卻創造出人民軍隊兩項奇跡:以四次命名獲授予榮譽稱號最多,早黃繼光七年創舍身堵槍眼最早。
古老城垛深情銘記著英雄氣貫長虹的生命韶華,淮陰市人民政府在當年英雄們浴血奮戰的位置,修築了淮陰攻城陣亡將士紀念亭,烈士徐佳標與他的營長宋傳海,共189位戰友於此安享虔誠的祭奠與追思。
曆史風雲漫卷,淮陰古城曾直麵多少英雄豪傑?但我此刻隻為一顆璀璨不朽的流星而感動。我不知以英雄拙淺的學識,能否領悟詩人800年前壯懷激烈的語境,但我確信,他生命的鍾擺曾經執著地舒展一份家國情懷。隻是一縷莫名的牽掛令我內心隱隱作痛:灌河口美麗的漁家姑娘,你是否知道國破山河碎的歲月裏,有個癡情的俊武青年,把綿綿相思連同滿腔熱血,永遠傾灑在那座古老巍峨的城牆上!
那一刻,天曠地遠,清風如訴。時光冊頁掀過70年,我卻恍若置身硝煙彌漫的戰場,隻覺英雄並未逝去,他就那麼背插紅旗、英勇無畏地打我身側掠過,衣袂卷起一串天籟般的回響,那是辛棄疾穿越時空的悲壯長嘯——
紗窗外,斜風細雨,一陣輕寒!
(責任編輯 王浩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