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日記本是從我的書桌下發現的,那是一個早已被我遺忘的收納盒子,一直下來它都在我腳下躺著——盒子是我從前的秘密,收過的情書、禮物都被收納進去,即使那樣少,也是小女生的驕傲心事。大概因為太少了,竟然被忘記腦後。
若不是這幾日整理房間,我也不會留意到這個即將伴隨著父親一起過世的秘密——那個老實的男人,也暗地裏背著自己的老婆活絡過心思,他藏了一輩子的秘密也被我看見,但他在我心裏的形象卻絲毫沒能因此而消減分毫。
男人沒有多麼好,他還肯留下他就是好的。我也同情母親,一世英名卻被蒙在鼓裏,怎樣想都可笑。可我已經決定吞下這個秘密,已尊父親亡靈。
我知道,如果被母親知道,這將是怎樣的災難,即使他已經死去,仍會不得安寧。
我可以原諒父親,但我始終無法原諒時然。我不是父親的性命,可時然是我的性命,我遭逢自己性命的背叛,我如何活的下去。
父親是橫死,聽聞我流產,氣血攻心,昏厥過去,再也沒能醒過來。現在細細想來,似乎我該對他虧欠,我欠這家人太多,多到我不能、無力償還。
或許,我是這個家的凶手,是債主。
母親大概會怨恨我,我是間接殺死她男人的凶手,在這一點上,無論如何我都找不到借口為自己辯護。
可我也要怨恨時然,我同他爭執,失足跌下樓。我失了孩子失父親,最後連丈夫也失去。可起初我都沒有哭,若不是看父親的屍體著了火,我大概依舊呆傻的坐著,還以為這些人都在我身邊,不過是藏了起來,等我找到。
哪裏找到,有的已經迷路,有的成為香火,也有的成為一灘血水,無論從前我多麼看重的性命,都不見了。
他們把我丟下了,還怪我沒有好好抓他們的手。
“成老師,我從未收過你的回信,我就想著是否郵差師傅弄丟了我的信,信丟了不打緊,怕的是那些情意和掛念一路顛簸失了本色。你知道,那些深情厚誼,如果我不說,我怕我無力負荷。
但我仍會不停的寫,直到見你回我,哪怕隻言片語。
我總能回憶起你的白襯衫的味道——你準要笑我,衣服的味道不過是些汗臭味,哪裏會有值得掛念的意義。不是這樣的,你的味道——是洗過的襯衫的味道,專屬於你這個人的味道,哪怕你的臉在我的腦海裏已經模糊了,可那味道一直縈繞在我的心上,我想我會記得很久、很久。多年以後,我回憶起你來,記不清你的眉目你的臉龐,我大概仍舊能夠記起那幹淨的白和那清爽的香氣。
你會記起我嗎?記起我的時候你會想起什麼。”
這封信的日期是一九八三年六月二十二日,那年我還沒出生,連母親也沒在父親的生命裏出現。
父親在那句問句後麵寫下一行小字,年代久遠字跡已經模糊,他寫到,“我記得你的鮮豔明媚碎花裙子,宛如落在這人間的花朵。我記得你溫柔的笑容,宛如天使降臨於我的生命裏。”
原來,她更早的降臨在父親的生命裏,這樣想來,母親是介入者。
許若苦是父親的學生嗎?她稱呼父親為成老師,有多久沒人這樣稱呼他了,這一聲老師裏又包含了多少的尊敬與愛意。
我的父親,曾有人毫無指望的崇拜著他,他心裏是否也曾經雀躍。
這個女人,成了父親一世無法開口的秘密,如此沉重,又如此甜蜜苦澀。我努力回想他的臉,我終究可以理解,他的沉默和不快樂——背負著愛過的記憶生存,怎能好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