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從今天的角度看,赫特納的第一種意義上的美學地理學也可以說是地域美學或景觀美學,第二種意義上的美學地理學則屬於文學藝術的範疇,這類著作類似於中國古代的“地記”和“遊記”。
二美學地理學的一般概念和原則
赫特納努力想把美學和地理學有機結合起來以擴大地理學的研究領域和方法
的多樣化。他認為,“美學家本身缺乏足夠的地理學教養,即便是在美學上非常
重要的景觀類型這類地理學前期工作也很少指出過。特別是新美學家,往往置風
景美於不顧,而把他們的全部精力集中於藝術”B12。他承認在當時還缺乏統一的美
的判斷標準,“因為美學還沒有具備普遍使用的原則,所以根據一般的美學原
則所做出的推論,仍然是非常成問題的”B13。他主張用歸納的方法來做美學地理學的研究,提出了美學地理學的一般概念和原則。他指出,美學價值表現為景觀的莊嚴、偉大、明朗、優美,但這些美學價值不是自然界本身所具備的特質,而是人們主觀意誌植入到自然中取得的結果,“現在人們相當普遍地相信,這些性質不存在於自然界,而是人類帶入自然界中去的觀念。隻有這樣才能解釋為什麼美學評價在不同的時代、不同的民族、不同教養階層的人是有變化的,甚至同一個人在不同年齡和不同的時刻,根據他的心情和外部環境,也有著變化”B14。從中我們可以看到黑格爾美學思想的影子。
黑格爾曾經說:“自然界是自我異化的精神。精神在自然界裏一味開懷嬉戲,是一位放蕩不羈的酒神。在自然界裏隱藏著概念的統一性。”B15赫特納身處以費希納為代表的近代實驗美學的時代思潮中,他主張對於美學評價最重要的是表現在外形和色彩中的景觀圖景,而這種對外在景觀圖景的審美評價源於主體的審美意識。他認為費希納和羅斯金(1819—1900)隻注重曆史景觀的美學評價有失偏頗。
其次,主張實用的美學也是赫特納美學地理學的一個重要觀點。他認為美學家應關注實用之美,用景觀是否適宜墾殖的觀點對它作評價也是一種特殊的方麵:這種評價主要出自於實際中的人物,美學家往往輕視這種評價,那是不應該的。B16這種美學觀點從一個地理學家的口中說出不足為奇,我們不必在此指出赫特納的美學基本常識有誤,地理學本身就是實用的科學,與人類自身的發展、生存有著密切的關係。從這個角度講,美學地理學歸根到底是為了實用才創立的地理學的分支學科,歸屬於地理學。
第三,赫特納提出了景觀的最優範圍和雜多統一的問題,這些問題屬於美學的經典理論。“景觀必須有一定範圍,像恰到好處地鑲嵌在一個框架中以表現出美;在空間上它必須構成一個整體。如果一個外來的、不屬於這個景觀的片段落進這個圖景中,就會破壞這個圖景的統一性,並從而破壞它的美的一部分。”也就是說,景觀的審美特性在於符合雜多統一和視覺形式之美的要求。因為,“一個景觀要使人感到美,就不能單調,而必須是變化多端、複雜多樣,這和現象的和諧以及景觀有範圍並不矛盾;因為單調使人疲倦”B17。從這個原則出發,赫特納認為拉采爾提出的“景觀的風格”,是最客觀、最符合美學的用詞。
赫特納的美學地理學具有地理學和美學的雙重學科的性質,美學地理學盡管在某些方麵還表現出內在的矛盾性,美學與地理學兩個學科的交融還不甚完善,但美學地理學的提出給現代美學的發展開拓出一個廣闊的領域,讓人們重新思考地理學和美學的研究對象,重新思考自然美的描述及其價值判斷以及建構地域美學的意義,而這些思想和觀念與康德的地域美學思想有著深刻的曆史淵源。
兩百多年前,隨著地理大發現和啟蒙主義的傳播,包括德國在內的歐洲的地理學得到迅猛的發展。1773年左右,孟德斯鳩(1689-1755)到德國演講,極力宣傳他的受自然道德製約下的“人類從屬於自然”照赫特納的說法,孟德斯鳩的這個命題承襲了古希臘大醫師希波克拉底“關於氣候和季節變化對人的心靈和肉體會產生影響”的觀點的思想。孟德斯鳩關於不同自然氣候條件下的人種具有不同的性格氣質和不同的法律意識的觀點對康德產生了直接的影響。康德在他的《自然地理學》講座中不止一次地提到孟德斯鳩《論法的精神》的思想觀念,並且在講座中還根據孟德斯鳩的思想和觀點對世界上各個不同區域,特別是不同人種美的鑒賞的差異進行了獨到的闡釋,這種闡釋成為了他前批判時期以經驗論為重點的美學思想的重要組成部分。因此,康德的《自然地理學》不僅是一部著名的地理學專著,也是一部重要的美學著作,其中的“氣候與悲劇”、“鑒賞的偏離”等美學思想對史達爾夫人(1766—1817)和丹納(18281893)等有著積極的影響。
從這裏可以看出,赫特納的美學地理學與康德在《自然地理學》講座中所闡釋的地域美學思想的淵源。換句話說,赫特納的美學地理學既是近代地理學和美學雙重轉型的果實,也是德國古典美學在現代時期合理的延續和發展。
三美學地理學的啟示
赫特納的美學地理學思想對今天的美學研究不無啟發意義。首先,赫特納對美學地理學的起源、性質和特點,特別是對以景觀為核心的美學地理學的一般原則和概念作了他當時所能做的最好分析。從他的分析中我們可以看到,19世紀後期和20世紀初,美學已經開始與其他學科相互滲透和相互支撐。以地理學為例,從經驗主義美學到理性主義美學,再到實驗主義美學都給予地理學以極大的啟發和創造。赫特納的美學地理學正是這種時代思潮發生轉變的產物,呈現出交叉學科的特征。正如赫特納自己所說,“美學地理學的任務也不在於評論自然界的各種事物和現象,而在於究其美學價值來評價自然界的整體。既在科學的意義上,即根據現象的因果聯係,也在美學的意義上,即根據對人類感覺所起的作用,景觀都是單位,說得更合適些則是形體,它們對人類的感覺引起一種統一的作用”B18。特別是赫特納所指出的,美學地理學是美學的一個分支學科的觀點至今還沒有引起美學研究足夠的重視。我們的美學研究還很少涉及到赫特納所說的“視界中的景觀”、“景觀在空間上必須構成一個整體”等美學地理學觀點。
其次,在我國當代美學轉型研究中,注重美學與生態學、藝術學等學科的交叉研究比較多,而從美學與地理學的交叉學科來研究則比較少。我們的生態美學和環境美學研究還很少運用到赫特納美學地理學的理論。實際上,環境美學的誕生離不開對美學地理學的借鑒。環境美學家雖然顛覆了古典地理學的“環境”的概念,賦予其哲學和生態學的內涵,強調環境與人的內在統一,但環境美學在本質上與美學地理學有著緊密的關聯,某種意義上說,環境美學是21世紀的美學地理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