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眼淚成詩(四)(2 / 3)

“那是一個寒冷的冬天,伊洛淇打電話給我……”汪洋逼住了嗓子,裝出一副女聲,“喂,請問是汪洋先生嗎?我今天很寂寞……”他越說越高興,表情活靈活現。

“我就說這小子不去演電影是浪費。”李濟榮拍案大笑。

“得了!嘴上積點兒德啊!伊園集團就在附近,小心被人聽見,招惹不必要的麻煩……”鄒健飛聽著幾人貧嘴,不知為何,覺得十分刺耳,不想他們沿著這個話題繼續下去了,趕緊出聲阻攔。

“哈!我們說伊妹妹,健飛心疼了!”幾個人大笑,越發高興了。

“健飛準是不夠專業,出賣色相,不但失了身,還賠了心……”汪洋直笑得抽氣,忽然手上一陣劇痛,整個人騰空而起,跟著就是重重一拳落在他的腹部,打得他鼻涕眼淚一起流了下來。

周圍的幾個人驚呆了,急急地搶上前去,這才發現拎著汪洋的是一個中年的黑衣男人,身材高大,目露凶光。

“廖哥!”鄒健飛認出眼前的男人是伊洛淇的保鏢廖哥,忍不住輕呼一聲,變了臉色。

“大小姐今天心情本來就不好,你們他媽的還在這裏……”廖哥又是一拳頭擊出去,汪洋痛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身體不由自主地在空中蜷縮掙紮了一下,慘白著一張臉,全身直冒虛汗。

酒吧裏的人見這邊出了狀況,紛紛圍攏過來。鄒健飛焦急地望著廖哥,同時在腦海裏飛快地思索著:既然廖哥出現在這裏,那麼伊小姐——

一個念頭沒有轉完,他已經聽到了洛淇的聲音冷冷淡淡地傳遞過來,“放開他!”

鄒健飛覺得自己頭腦裏直冒金星。他重重閉了一下眼睛,旋即轉過身來,麵對著洛淇,誠懇地說,“對不起!伊小姐!一切都是我引起的。你要怪就怪我,不關我哥們兒的事兒。”

洛淇定定望了鄒健飛兩眼,忽而微笑,“我們真是有緣啊!鄒律師!連上個酒吧都能偶遇。”她轉頭看了汪洋一眼,“麻煩廖哥放開他!”

廖哥泱泱放了汪洋,卻依舊是怒氣衝衝地盯著眾人,神色十分猙獰。

汪洋從地獄回到人間,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他抱著腹部,走前兩步,訕訕地對洛淇說,“對不起!伊小姐!我們沒有惡意的,你不要怪健飛。”

“我當然不會怪他!”洛淇抬頭,眯眼看著鄒健飛,上上下下逡巡了幾遍,忽而露出一個滿意的表情,對著鄒健飛嫣然一笑,“你的確長得有幾分姿色呢!似乎真有些‘色誘’我的資本。鄒律師!我覺得你朋友的建議很不錯哦!你不妨考慮看看。”

鄒健飛變了臉色,握緊了拳頭,恨恨地盯著她。

“這幾個帥哥都長得不錯,他們的酒費記我賬上。”洛淇依舊笑得燦爛,衝經理說完這句話,她轉身往外走去。

“伊洛淇!”鄒健飛忽然追了上去,手搭上了她的肩膀,“我承認今天是我們有錯在先,但是——”

“如何?”洛淇轉頭,“覺得我請酒丟麵子?”

“我們——”

“好吧!把我的酒錢記到幾位先生賬上。”洛淇轉頭走了,留下鄒健飛愣在當地,許久才聽見吳聰結結巴巴問酒吧老板,“伊小姐喝的什麼酒?”

“是我們店裏珍藏的Samuel Adams' Utopias!”

鄒健飛原本一直盯著洛淇的背影,聽到這個品牌,忽然深吸一口氣,一言不發,奔回酒桌旁,伸手拿起一瓶啤酒便往嘴裏灌。

“健飛!”幾個朋友嚇壞了,一起奔過來看他,見他喝個不停,都有些惴惴不安。

“你沒事吧?”汪洋擔心地望著他。

“得了!健飛!你也別耍脾氣,今天算我請客。”李濟榮伸手拍了拍鄒健飛的肩膀。

“我——”鄒健飛長長拖了一個尾音,忽然放下酒瓶,露出了一抹頑皮的笑容,“沒事!”他轉身問酒吧經理,“伊小姐的啤酒全部喝完了?”

“哦!還剩一點。請問你們哪位先生埋單?”

“把剩下的酒拿過來!”鄒健飛招招手,“放心吧!我埋單。”

“喂!健飛,你要幹什麼?”

“你不是打算喝伊洛淇的殘酒吧?”

“為什麼不?”鄒健飛轉頭望著幾人,“這可是花大價錢買的酒,不喝豈不是浪費?並且——”鄒健飛猛地重重摔下了手裏的酒瓶,大喝一聲,“色誘她是吧?伊洛淇!老子他媽‘誘’定她了!”

幾個“損友”相互對望,臉上都露出驚異的表情,一起驚呼,“你真準備賣身了?”

鄒健飛抬頭嘻笑,“不錯!賣了這身臭皮囊,給哥們兒換酒喝。”

“好小子!”李濟榮在他肩膀上猛拍一掌,“我還以為你打算出家當和尚呢,原來也有‘賣身求財’的一天。”

“那是!賣身也得找個有錢又漂亮的不是?”

“伊洛淇有錢是有錢,至於漂亮嘛——”汪洋又想貧嘴,到底腹部還隱隱作痛,不敢再隨便惹禍上身,趕緊接道,“也夠漂亮!”

“鄒健飛你老實交待,是不是早就心存不軌了?”

“就是當心別讓火燒得過猛,把自己給焚毀了!”幾個人嘻嘻哈哈,很快又恢複了熱鬧。

經理讓服務生取過了洛淇喝剩的酒遞給鄒健飛。鄒健飛果然毫不猶豫,舉瓶便喝。幾個“損友”嚷嚷著要分一杯羹,硬是讓鄒健飛左閃右避地躲過去了,末了,飛出一句評價,“清甜可口,後勁綿長,夠有味道!”卻不知是評價酒水還是評價洛淇。

疲憊地走進公寓,洛淇甩開高跟鞋,匆匆脫掉衣服,拎起浴袍,走進浴室裏,將淋浴開到最大,嘩嘩地任水流往臉上衝。水流砸下來,沿著她的皮膚綻開,在空氣裏碰撞出一蓬晶瑩的光亮,在她的頭腦裏,許多的事情便也仿佛被水洗過一般,漸漸變得清晰起來。

伊俊成在耍她!

事實證明,她的父親大人,並不是她自以為的,懷著一種贖罪的心態,把財產留給她。

恰恰相反,他為她布下了無數的迷局。

比方齊美娜獲得的財產,不多不少,正好處在一個讓她非常難受的位置上,可以隨時幹擾到她的決策,隻要她稍不留意,便很有可能讓她騎到的頭上來。

又比方,她反反複複看了鄒健飛的財產報告,查了相關證據,證實鄒健飛的判斷十有八九是正確的,很多集團的財產流轉中存在明顯的人為痕跡。有人在持續多年不動聲色地從集團裏挖錢,但為何,伊俊成竟似對此一無所知,聽之任之?

再比方,伊俊成分明在那份名冊上非常清晰地指出,集團裏有些人可堪大用,卻偏偏,把這些人東一個西一個地塞在全國各地的分公司中,擔任一些非常不起眼的初級職位。反倒是集團總部的人,大部分都被他批上了“庸才”或者“蠢才”的字樣。情況很明顯,伊園總部的人事必須大動,否則早晚出問題。

難道剛剛上台便大張旗鼓地裁員?不把人得罪到死才怪。

此外,除了財務製度還比較清晰之外,集團裏其他的製度,稱得上一塌糊塗。伊俊成自己便是任人唯親的典範,將自己的三個結拜兄弟都放在了高位上。集團的三位副總之所以一直地位牢固,也完全是因為曾經陪伴他打天下的緣故。此外,諸如出勤製度,內勤製度,考評製度等等,基本上形同虛設,完全沒有發揮應有的作用。而最可氣的是,當她怒火衝天地審完了伊俊成留給她的一大堆亂七八糟的資料之後,竟然看到了伊俊成的一封信。在信中,他親切地說,“相信我女兒能夠處理好所有的問題。”

他明明什麼都知道。他自來是伊園帝國裏橫行無忌,獨斷專行的“皇帝”,隻要他願意,完全可以把齊美娜的財產至少再剝掉一半;隻要他發話,集團裏很多棘手的問題都能夠輕鬆獲得解決。可他偏不!偏偏要把這些事情留下來為難她,將她放在一個凶險的火盆上生生烤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做鬼也不放過她”。

他明明知道,她遭受過重創,在心裏留下了深重的陰影,卻還唯恐她不夠痛苦,想方設法地拚命為她加碼……許多深埋的畫麵陡然翻湧,洛淇不受控製地開始顫抖……一直以來,她都很害怕獨自麵對清冷的夜晚,因為蒙昧的月色常令她產生錯覺,令她仿佛又一次回到那蜿蜒起伏,不見盡頭的崎嶇山道上;又一次聽到那個幹澀沉重的腳步聲,重重落在深秋厚厚的樹葉上,“嚓啦,嚓啦……”

“嚓啦,嚓啦……”

恐怖的腳步聲又一次在背後響起,洛淇大口地喘著粗氣,踉踉蹌蹌地掙紮在山道上,濃重的恐懼和無力感一陣陣從心底旋轉而出,糾結成麻木。束發的皮筋不知道什麼時候脫落了,頭發披散在臉上,被一身接一身的汗水膠著,浸透,讓她原本消瘦的臉龐更顯得說不出地蒼白陰鬱。

她抬起一雙極度疲憊的眼,透過不知是淚水還是汗水的阻擋,模模糊糊地望著前方的那一棵大樹,伸出手去,仿佛想要撈到那棵樹,但剛一抬手,整個身體便不受控製地前傾,重重摔倒在地,激起一片枯葉飛舞。

“起來!我一定要起來!我一定能起來!”洛淇伏在枝蔓盤雜,樹葉重覆的山地上,努力調動著多年跆拳道訓練所培養出來的堅韌意誌。她伸手,費力地抓到了一棵小樹,許久,終於又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還沒完全站直,一陣涼意陡然襲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