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有難(二)
錦繡華章
作者:隨宇而安
上期回顧:
這天下午,聞人非照舊給劉阿鬥上了一個時辰的課,講經論典,分析局勢,我和阿鬥聽了頻頻點頭——困的……
終於他又歎息了一聲說:“今日就到這裏吧。”
我和劉阿鬥才算精神抖擻地坐正起來。
劉阿鬥說:“叔……叔父……”
聞人非抬眼看了他一下,說:“何事?”
他朝我使眼色,我還真看不懂。
他隻好自己細細聲說:“我想……去……秋原山……打獵……”
聞人非淡淡道:“我說過了,不可。”
他失落地“哦”了一聲,低下頭對手指。
我瞧著天色不早了,把筆往頭頂上一插,把冊子往腰帶上一塞,準備回家了。
出了門,走在前方的聞人非忽然停下腳步,轉過頭麵對我。我停住腳,恭恭敬敬對他行了個禮。他忽地說:“你常陪在陛下身邊,要勸他學好。”
反正左右無人,我就老實說了:“您都勸不了,我能嗎?再說陛下也不是不好,隻是沒用。”
想必我這話說得太過犀利,他沉默了片刻,無奈道:“你回家吧……”
瞧我嘴賤的,一不小心又說了實話。幸虧劉阿鬥是個實心眼的憨人,就算我戳著他腦門說他傻他估計也都隻會傻笑是說:“是啊,怎麼辦呢?沒辦法啊……”
真是讓人憂傷得很,看著他就覺得複國無望了。司馬詔如今把持著曹魏朝政,已經是無冕之王,名正言順奪權也隻是早晚的事了。那家夥年紀輕輕野心不小,早晚廢了姓曹的小子取而代之,下一步就是攻打蜀都了。
聽說洛陽繁華,我真是很想到彼一遊,但還真不希望是以俘虜的身份啊……
我憂國憂民滿腹憂思回了家,因為這憂傷我隻吃了兩碗飯,然後打著半飽的嗝對母親說:“娘啊,你能不能不要到處說我想嫁人了?”
我的母親有一種和鳳鳳很像的氣質,中年婦人的肅殺之氣,所謂之殺氣。她用帶著細紋的眼角瞄了我一眼,眼神裏透著幾分犀利。
“不說,誰知道?還是你有心上人了?”她說著眼睛亮了一亮,又眯了一下,“是薑惟,還是趙拓?”
這裏很有必要說一下趙拓這個人。因為他爹是大大的有名,簡直是臭名昭彰,想必也是好好主公劉阿鬥這輩子最恨的一個人。當年就是因為他動作慢了半拍沒接住劉阿鬥,劉阿鬥才被劉背摔傻的。
這件事劉背也一直耿耿於懷。當時他是想假摔的,他也以為趙拓他爹會配合,誰知道主公和忠臣之間的默契不夠,一個往東邊摔,一個往西邊接,等到他掉頭,已經來不及了。
也就是因為這件事,後來劉背主公很多年沒有重用他。也就是因為這件事,關二爺打仗死了,張三爺打仗死了,而他還活著。
所以說趙翁失手,焉知非福。
他就是蜀都有名的老白臉美中年趙昀。
對於他兒子趙拓,我在史書上用了一個字評價他——
呸!
第三章
趙昀這個人有三好,你讓他打,他很拚命,你不讓他打,他也很隨意。蜀都如今沒幾個大將,會打的都追隨劉背於地下了,隻剩下十年不上戰場的趙大叔,每天愜意地逗鳥打牌。別的將軍都曬得一臉炭黑,就他越發白皙俊美,和趙拓走出去不像父子像哥倆好——這是第三好。
趙昀是有軍功在身的人,名義上好歹救駕有功,大家都還恭恭敬敬稱呼他一聲趙將軍。趙拓就不行了,十八九歲的年紀,比劉阿鬥還不思進取,他這輩子估計不是在麻將館就是在去麻將館的路上。讓阿鬥近朱者赤是沒可能了,連薑惟都被他拉到墨汁裏去了。我就這麼商量著跟他說了:“趙白臉,你怎麼不去死一死啊?”
趙白臉揮著他夏暖冬涼的扇子,無恥地笑道:“不急不急,死亡不是一件急於求成的事。小笑笑,陪哥哥打麻將去,三缺一呢。”
作為一個主公身邊的人,每天接觸這些牛鬼蛇神,我感到一陣蛋蛋的疼。
這種感覺我先祖司馬千也曾經有過,但隻疼了一次,就再沒有機會疼第二次了。理論上來說我是疼不了的,但我覺得這可能是血液裏遺傳的心理性疾病。而趙拓就是我的病因——之一。
對於那個會叫我“笑笑笑”的人,我鄙視而遠之,對於母親會把我跟那個人聯想到一起,我視為奇恥大辱。
我隻能這麼著跟她說了:“娘啊,我跟趙拓真不熟。”
母親說了:“他今天下午還來找你去麻將館。”
我倒吸一口涼氣,認真道:“就不說我跟他如何了,難道你願意找一個把麻將館當家的女婿嗎?”
母親還貌似深思熟慮一番道:“趙將軍是英雄豪傑,兒子也差不到哪裏去。趙拓儀表堂堂,最重要的是家裏有錢有勢,脾氣溫和,嫁給他沒什麼不好。”
我怒道:“那你還不如讓我直接嫁給趙昀好了。他有錢有勢沒老婆,還連兒子都有了!”
那神出鬼沒的鍋鏟哐當一聲蓋上我的腦袋,母親喝道:“有姑娘家這麼講話的嗎!”
我撫著額嬌弱無力地說:“我知……知錯了……”
這麼敲下去,早晚變得跟劉阿鬥一樣……
母親說:“你的嫁妝還差了少許,自己想辦法去,嫁妝少了會影響婆媳關係。”
“我知道了……”
“知道了就去睡覺!”
我垂頭喪氣地領著鳳鳳回屋。
鳳鳳是隻特立獨行的山雞,不睡雞窩隻睡我的被窩,隻在固定的地方排泄方便,我覺得這實在是異常現象。有時候看那些誌異小說,我都幻想我的鳳鳳是九重天上的什麼帝君帝子,因為受了妖魔的詛咒變成了肥雞,隻要我溫柔對他,總有一天會變成俊美的天神把我娶回天上當仙女。
但是首先,它是一隻母雞。
其次,它是一隻很沒教養的母雞。
估計變成人形也是我另一個母親,以後拿一隻鍋鏟對我左右開打。
真幻滅。現實總是讓人絕望。
我歎了口氣,走來走去睡不著。忽聽牆那邊傳來一陣幽幽簫聲,如訴如泣,纏綿悱惻。我披上外衣噔噔跑了出去,立在牆角下大喝一聲:“大半夜不睡吹簫幹嗎!吵死人了!”
那簫聲破了一個音,然後戛然而止。
鳳鳳不知什麼時候跟了出來,在我身邊咯咯叫了幾聲,然後撲騰翅膀,雞爪子在我肩膀上一借力,又翻過了牆去。
我抓著頭發號了一聲。
後院傳來一聲咆哮:“大半夜不睡號什麼!吵死人了!”
不信仰頭看,蒼天饒過誰……
我無語凝噎,站在牆角下觀望了一陣,悲傷地發現自己比一隻雞還不如,連堵牆都翻不過去,自尊心頓時受挫。
我壓低了聲音吼道:“對麵的,把我的雞扔過來。”
不聞雞叫聲,唯聞男歎息。
“你該管管鳳鳳。”
這聲音是聞人非的。
我捏著嗓子說:“誰讓你像公雞那樣魅力無窮,讓我家鳳鳳對你情有獨鍾。”
那邊又沉默了。
我說完這句話就後悔了,這麼得罪他,他肯定是不會把鳳鳳還過來了。我……大不了爬牆過去!
我扒住旁邊一棵樹,低喝一聲,一鼓作氣爬到樹杈上,然後伸長手臂去夠那堵牆。好不容易左手夠到了,又小心翼翼地挪了過去,右手也扒上。如此這般,兩隻手掛在牆上,兩條腿盤在樹枝上。
就在這時,一個白影從前方躍起,嚇得我尖叫一聲,撒開了手,鬆開了腿,人豎直下落。眼看就要著地,一隻手抓住我的後腰帶,將我攔腰抱住,免去我的滅頂之災。
“你這是做什麼?”聞人非聲音低沉。
我驚魂未定,喘著氣說:“謝……謝……你能不能把我放正了……”
我這樣倒立著看他的腳,血液往臉部洶湧,很是煎熬。
他手在我後腰上轉了一下,把我擺正了,腳踏實地,我終於有了底氣。
聞人非默然掃了我一眼,然後別過眼,把鳳鳳塞在我懷裏。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衣冠不整,都是因為剛才他拉我的腰帶,害我前襟都鬆開了。
我拉了拉前襟,幹咳兩聲,說:“謝謝,你可以走了。”
他二話不說就要離開。我又下意識地抓住他的袖口,他低下頭來,掃了一眼我的手,又抬眼看我,用眼神詢問。
我說:“你幹嗎大半夜吹那麼蛋疼的調調?”
他抿了下唇,眉心微皺了一下:“與你無關。”
“當然是與我無關。”我嘿嘿笑了一聲,“與我有關就是我蛋疼了。總不能我是你的私生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