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物理學家,赫拉克利特隸屬於阿那克西曼德的思想,但他賦予了阿那克西曼德的這個熱以新的含義,把它解釋為嗬氣,熱的呼吸,幹燥的蒸汽,簡言之,解釋為火。他關於這個火所說的,和泰勒斯、阿那克西曼德關於水所說的同出一轍,火經由無數變化,首先是熱、濕、硬三種基本狀態,遍曆了生成之道。因為,水在下降時轉化為土,在上升時轉化為火。或者,按照赫拉克利特似乎更精確的表述,從海上隻升起純淨的蒸汽,它是天上星辰之火的養料,從地上隻升起陰鬱的霧狀的蒸汽,它是濕氣的養料。純淨的蒸汽是海向火的過渡,不純淨的蒸汽是地向水的過渡。火就這樣持續不斷地經曆著它的兩條變化之道,向上複向下,前進又返回,交替並舉,從火到水,從水到土,又從土回到水,從水回到火。
如果說,赫拉克利特的這樣一些觀念,例如,火借蒸發的氣體得以保持,土和火分別由水分離而來,在這些觀念的最重要方麵,他是阿那克西曼德的信徒,那麼,他的以下觀念卻是獨特的,與阿那克西曼德相矛盾的:他把冷排除出了物理過程,而阿那克西曼德則把冷與熱等量齊觀,以便讓濕從兩者中產生出來。赫拉克利特當然有他本身的理由:既然一切都應當是火,那麼,在火的一切可能的轉化中,就決不可能出現火的絕對對立物;所以,他要把人們稱之為冷的東西解釋為熱的一個等級,並且能夠毫不困難地替這種解釋辯護。
然而,比這種對阿那克西曼德學說的偏離重要得多的是一種更廣泛的一致:他象阿那克西曼德一樣,相信世界是周期性重複衰亡的,並且從毀滅一切的世界大火中,不斷有另一個世界重新產生。他很著力地強調,把世界投向那世界大火並化解為純粹的火的周期可看作一種渴望和需要,或一種欠缺,而被火完全吞沒則是一種滿足。
我們還剩有一個問題要問,就是他如何理解和命名那重新蘇醒的造世衝動以及那重新向“多”的形式填充的舉動。有一句希臘格言似乎有助於我們思考:“飽足生罪行(瀆神)。”事實上,人們可以問一下,赫拉克利特是否從瀆神中引出了那向“多”的回歸。人們該認真看待這個思想,在它的燭照下,赫拉克利特在我們眼前陡然變容,他的驕傲的目光熄滅了,臉上顯露出了忍痛割舍、無能為力的皺紋。看來,我們知道為什麼後世稱他為“流淚的哲人”了。現在,整個世界過程豈不是對瀆神的懲罰之舉?“多”豈不是一樁罪行的後果?純向不純的轉化豈不是不公義的結果?現在,罪惡豈非被置入了事物的核心,因而,雖然生成和個體的世界被免去了對它的責任,但同時又不斷重新被判決要承擔它的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