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遙見到哥哥時展開的笑靨,依舊甜美動人,可延羲能感受到一種極細微的不同,但具體哪裏不同,他也說不上來。就如同他踏入東越王宮的那一刻,心際間升起的一種莫名感覺,覺得仿佛很多事、在短短的數月間,已經變得麵目全非。
“哥哥,你是要先陪陪我,還是先去見君上?要不,我直接陪你去找他吧。”
延羲說:“今日我入宮,主要是來見你。明日,我會在大殿正式拜見東越國君。”
青遙的眼中似閃過一絲的失望,臉上依舊盈盈笑著,“好,那我們去花園走走吧,現下正值花季,連牡丹也都開了。宛城這個時候,應該還沒開什麼花吧?”
兄妹二人漫步行於禦花園中,女貌出眾,郎豔獨絕,引得宮人紛紛側目。
青遙垂目問道:“大哥……他還好吧?”
延羲淡淡地“嗯”了聲,“他快跟堂妹成親了。”
青遙想起那位滿麵病容的堂姐,沉默了一瞬,說:“不管怎樣,小時候,大哥待我確是極好的……父親死了,最難過的人,應該是他吧。”
延羲放緩腳步,“你不要總記得一時的好。一個人衣食無憂、生活富足的時候,都不會介意施舍出一些好意。你若要他拋棄自身利益,一輩子都不計得失地對你好,才是真正的難得。”
青遙低聲歎道:“這怕是很難得了。照這般說,世上恐怕就找不出真正對我好的人來了……”
延羲看了眼妹妹,勾起嘴角,“怎麼沒有?你眼前的這個不算嗎?”
青遙反應過來,撲哧一笑,眼波盈盈動人。
“可那還是不一樣的。”她輕聲嘀咕了一句。
延羲研究著妹妹的神情,慢慢斂了笑意,“如今父親已故,大哥再沒有能力與我抗衡,我會盡快想辦法帶你離開東越,讓你過上自由無拘的日子。”
青遙沒有答話,隔了好半天,轉頭看了眼遠遠跟著的宮人們,問道:“哥哥,既然汕州的事是你和魍離一起做的,為何君上又會牽扯其中?難道說,此事他確實有參與?否則,他又為何要寫信給慕容煜,認下了雇傭殺手的罪名?”
延羲垂目不語。再開口時,語氣中已有了冷冷的嘲意,“我如何能知他的心思?或許,他是覺得自己身為一國之君,好歹應該做點事情。即便是沒有做,也要冒認下來。”
青遙有些失望。她原以為,東越仲奕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跟延羲聯了手。可如今看來,似乎並不是這麼回事……
遠處有琮琮琴聲傳來,清越悠揚,卻又時斷時續,像是彈琴的人在不停地被人打斷著。
青遙凝神聆聽片刻,眼裏起了笑意,拉起延羲的手,“跟我來!”
禦花園之東,種著一片桃樹,夾雜其間的、還有些梨樹杏樹。眼下正值花期,一大片的桃紅色中,點綴著幾團粉白,顯得格外溫柔旖旎。
隔著幾株桃樹,影影綽綽的,可以看見兩道白色的身影,一坐一立著。
再走近些,人影漸漸變得清晰生動起來。
東越仲奕坐在桃樹下,輕撫琴弦,嘴角的笑意洋溢著純粹的喜悅。
他穿著一身白色的錦服,發絲也以白玉冠束起,顯得整個人氣質清雅淡遠,不像是萬人之上的一國君王,倒像位不問世事的翩翩佳公子。
站在他身旁的阿璃,也是一襲白衫,手裏揮著把青銅劍,每揮幾下、就停下看看劍身,仿佛有些失望地搖搖頭,嘴裏嘟囔了幾句。
仲奕按停手中的琴弦,含笑抬頭對阿璃說了些什麼。阿璃凶巴巴地拿劍朝仲奕虛刺了幾下,仲奕卻好像笑得更開心起來。
阿璃扔下劍,從地上抓了把落花、撒到仲奕頭上,笑聲清脆如銀鈴。仲奕伸手拉住了阿璃,把她拽到地上,像是在說些什麼,一邊伸出手指、指著阿璃的額頭。阿璃先是捂著腦門,後來又慢慢放開了手。仲奕的手指在阿璃的額前虛張聲勢地比劃了幾下,最終,隻是拉過袖子,替她拭了拭額頭的汗。
青遙腦中一片空白,腿上似乎陡然增了千斤之重,再也邁不出一步。
在她的記憶中,東越仲奕從來沒有這樣笑過,更沒有如此親近地和任何女子相處過。
她閉上雙眼,隨即緩緩睜開,眼前的景象依舊沒有消失,而是真真切切,無比生動的展在她眼前。
阿璃從地上撐著身子站起來,彎腰去揀被自己扔在一邊的青銅劍,抬眼時卻見落花繽紛間驀地走出一人來,身姿軒昂、風流天成,眼中透著熟悉的冷冷陰戾,緊緊地盯著自己。
她心頭驀然一緊,又來不及收回目光,怔怔然望了延羲一瞬才回過神來,僵硬地行了個禮,“咳,江陵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