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1 / 1)

失心病何醫

1

梅妝自從被休回到了娘家之後。整日裏懨懨無力的。飯也吃不下,水亦不喜喝。

更是患上了一種疑神疑鬼的病。譬如說,做過的事情總是不記得,沒有做過的事情反而覺得仿佛做了。她開始是屏退了所有的丫鬟。一個人熬著。

後來覺得自己無法自控了,隻好又喚了一個平日裏看著穩重些的丫鬟,喚作月如者陪侍。

月如比她年長了十多年,做事情穩重有分寸。

月如從前也是服侍過梅妝的。

但梅妝也隻許她在門外候著。不能進內屋。

梅妝自知是喪失了心誌,多少藥湯也補救不回來。終日裏對著鏡子黯黯垂淚。

梳妝台的左右暗格裏藏著幾張書信。左邊的書信,是鶯兒與安公子寫的。右邊的,是美芳寫的。她無數次地翻閱這些信件。

“慧書敬悉,情意拳拳。心比明月,誠意可鑒。”

“研淚墨,盡苦心:鶯銜梅蕊梅不知,偷得暗香做神仙。”

“鶯銜梅蕊梅不知,偷得暗香做神仙。”梅妝念著,然後痛哭流涕。

這封信是鶯兒未寄出去的,皺的不成樣子了。想必是放在手心看了許多次,又捏作一團欲拋棄許多次。

她放下了書信,帶著臉上的淚,走至窗邊,推開了什錦窗。

外麵的廊院看得一清二楚的。

外麵的風吹得臉,生生地疼。

把淚痕也吹幹了。

她索性閉上了雙眼。

聽著風在耳旁呼呼作響。記憶在心裏翻湧成浪。

曾有那樣的一個女孩,從出生就倍受了流言。她的眼角有個怪異的紅色胎記。她自小閉門不出。

也曾有那樣的一個女孩,從出生就倍受了孤苦。她從出生就未曾見過家。流浪至此。

這兩個女孩相遇了。一個是主,一個是仆。

卻是相依相伴,互訴衷腸。

小姐嫁給了城中的富商,丫鬟陪同進府。雖說未曾謀過麵,卻也有緣偶然有過照麵。緣分巧妙,小姐與那富商也算一見鍾情。夫妻也算恩愛。

不料被一封書信亂了節奏。

他原本是心比天高的書香子弟。偶然一次,隨父親祝賀摯友的女兒喜結姻緣,說來也巧,他原先還與那女子訂過娃娃親,雖然後來未成。隻是如此有了一麵之緣,便恍若誤了終生。耐不住心中似火又無處噴薄的感情,遂一腔宣於紙墨之上。

正是,緣分巧來天難定。

丫鬟又愛上了那位風度翩翩的安家公子。

竟演出一場偷梁換柱的戲來。

“我縱然深信著命運,卻也深恨著它。能把人間幾十年的情分化作虛無。能將一顆心,折磨得支離破碎。我許梅妝,今日對天發誓:

若未得命運的垂憐,便將這顆心生生世世,擱置在風雨裏。不再不問不求。未行至血肉模糊。方不回頭。”

梅妝垂淚發了誓。

不是在與過去告別,而是偕同著過去。鑒定了未來的路。

一方麵,她暗自發了誓。今後要承擔所有的風霜。另一方麵,她的失心的症狀還是沒有完全地好。沒有患得患失了。疑神疑鬼的症狀還是有。

也許是從前憂慮得多了,留下的遺症。

她心裏清楚,可是拿它無可奈何。好比是一個人的業力所招來的。

但她失去了與它慢慢調解的耐心。

隻是獨自對峙著。

想象不到一個柔弱的女子內心的力量竟有如此的強大。她看上去寡言孱弱,實則是堅毅不曲。她再對著銅鏡,卻是看自己。她看清了眼角的胎記。那該是一朵傲立雪中的紅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