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晚上,艾瑞克給我看他白天用照相機捕捉下來的街邊兒童的笑臉和路邊一朵朵無名小花的美態。他取出夏威夷吉他,戴上我送給他的彈古箏用的指甲彈片——他說比他的指甲套更順手——自彈自唱他幾十年前寫的情歌。然後,他提醒我說又好久沒練琴了。我順從地打開屋門,坐到琴前,他則和他的獵犬強恩一起偎坐在我的屋門口的地毯上,做兩個享受的聽眾。
這樣的時刻,我忘卻了生活中的煩惱和繁重的課業,優美的琴聲模糊了我們之間年齡、背景、國籍的差別,隻剩下兩個純粹的靈魂,在昏暗的燈下因音樂而自在交流、沉醉。
臨道晚安前,艾瑞克對我說:“生命太短暫了,我們不能把時間浪費在不快樂上。”我睡在床上,回想艾瑞克說的這句話,再想想和他同住一屋這麼久了,真沒看見過他有不高興的時候。哪怕是他半夜醒來寫了一首小詩,他也會在清早興高采烈地讀給我聽。而那個雷雨交加的下午,當我從考場出來,一眼就看見舉著一把用手繪的五星紅旗做成的大傘的艾瑞克和他的破車等在路邊。原來他在家看見突降大雨,便趕緊做了一把中國傘,很誇張地來接我。這點點滴滴既讓我感動,又深深被他“不把時間浪費在不快樂上”的生活態度所感染。
兩年學業結束,我被一家聲名顯赫的大公司聘用,就要離開哈克倫去紐約與男友團聚。臨走前的那天晚上,我剛從外麵回到家中,推開門一看:天啊!五色的鮮花、五彩的美食、滿屋子的中國紅五星……這是艾瑞克為我準備的告別宴。坐在桌邊,我腦海裏已經浮現出他奔波在烈日下,開心地采購、製作的樣子。我正不知如何感謝他,他卻一本正經地舉起酒杯對我說:“非常非常謝謝你!我的中國朋友。”
我有點兒驚訝地看著他。他說:“謝謝你對我的信任肯搬進來住。你知道嗎?這對我意義非常重大。”我這才知道,兩年前的那個夏天,正是艾瑞克人生中的又一個低穀。他和第二個妻子,一個前外科醫生的遺孀,終於結束痛苦的婚姻,而因為精神上所受的折磨,他正在接受心理醫生的治療。當時他非常需要幫助別人,他需要來自陌生人的信任,需要為一段友情付出愛,隻有這樣,他才會覺得快樂和滿足,覺得生活依然美妙而精彩。而我這個遙遠國度來的女孩給了他信任,給了他幫助我的機會,給了他需要的友情。他發自內心地感激我。他說:“有時候接受別人的愛,也需要勇氣。一個不自信、不寬容、不善良的人,是不敢輕易接受的。”
那一刻,淚珠泉水似的從我的眼窩湧出,我說不出一個字,隻是緊緊地給了他一個擁抱。很久,我才擦幹眼淚說:“我真舍不得離開你……”“傻孩子,”艾瑞克慈愛地看著我說,“愛一朵玫瑰,不能緊緊握住,而是——”他握起一個拳頭又攤開來,“要讓它成長。你即將開始美好的生活,我很為你高興。我們有過這麼多美好的時光,就夠了。”
我一直不明白艾瑞克為什麼會對我這樣好,我也時常懷著小心眼兒觀察他是不是有什麼企圖。現在,我知道我大錯特錯了。他其實一直都是在做他自己喜歡的事,他幫助別人是他的需要,他愛別人也是他的需要,並不是為了什麼。慶幸的是我當初接受了他的幫助,無意中接受了他硬塞給我的這份關愛,也就在無意中給了他信任。美國人最看重的就是信任,他們認為,你給了他信任就等於給了他快樂。
(責編:何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