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慧回到房間,鄧巧美和孩子們已經睡了。她吹了燈躺在炕上的時候,還在想穆香九這會在幹什麼,大紅襖忙翻了天,怕是顧不上他了。燈熄的以後,二丫頭家頓時靜了下來,胡子們踮著腳走路,默默地紮火把,打綁腿,輕輕地擦槍,壓子彈。穆香九泡在大木桶裏睡著了,隱約中覺得門被打開,有人躡手躡腳朝自己走來。穆香九猛然驚醒,順手抄起了還粘著胡茬的剃刀。三尺長的綢子形同巨大的紅蓋頭,紅彤彤地罩在人的身上,紅綢中的白皙的身體隨著腳步的搖晃若隱若現。穆香九使勁咽下了口水:“真他娘的浪!”穆香九似乎看見紅綢漂浮在大木桶上,繁衍出萬千的嫵媚,生出朵朵乳色的蓮花。而身上一根根的肋骨如同奔騰的野馬,肆虐著水花破水入桶,化作泥滑的魚兒在芬芳嫩軟的蓮花間穿梭反複,直到野馬嘶鳴,掀飛屋上的瓦,刺破了漆黑的夜。顫栗將花間的水珠抖動水麵,聲聲悅耳。穆香九的身體複蘇了,燥熱的肌肉勃然膨脹,似乎要掙破皮膚,噴出猙獰的火。穆香九卻看見了紅綢遮不住的天足,沮喪和無奈從齒間擠了出去:“紅大櫃!”大紅襖氣惱地把紅綢子摔在地上,用明晃晃白花花的身子刺著穆香九的眼。穆香九用力抹了把臉,粗著氣說:“咱可不敢用你搓背。”“‘好男一身毛,好女一身膘’咱倆天生就得睡在一個炕上。”大紅襖朝穆香九黑黝黝的胸毛瞥了一眼,抖著一身白肉大刺刺地躺在炕上:“先入洞房再拜堂。上來!”穆香九順手抄起一件衣裳就往外跑,邊跑邊用衣衫擋在襠下。大紅襖早就防著他,躍起身,雙手抱住穆香九的腰,把他狠狠摔在了炕上。穆香九被摔得眼冒金星:“我他媽就不信還能讓娘們給玩了!”“給臉不要,老娘就撕了你的臉!”大紅襖脫的精光,滑溜溜像頭粉白的小豬,穆香九濕漉漉像條泥鰍。兩人在炕上撕扯摔打,大紅襖把穆香九騎在胯下,眨眼間穆香九揪住大紅襖,把她扔到了地上。所有的武藝功夫都施展不出來,最原始的欲轉變成最原始的打鬥,從炕上到地上,從地上再回到炕上,桌椅家具滿屋子亂飛,洗澡的大木桶也被掀翻,屋裏一片汪洋。穆香九把大紅襖狠狠摔在炕上,炕“咕咚”一聲被砸塌了,大紅襖的腰也直不起來了。兩人都打不動了,如同決鬥的狼,瞪著眼睛盯著對方。窗外忽然傳來一聲哎呦,緊接有人大罵“誰他媽掏我褲襠!”炸雷般的哄笑響起,很快弱了下去。聽床的胡子們走了,大紅襖的臉上掛不住了。“今天你讓我在兄弟麵前折了臉麵,我剁了你的家夥燉湯喝!”穆香九轉身就往外走,他拽開房門立即被門外十幾道目光逼住了。穆香九提提氣,朝著大紅襖大喊:“我穆香九娶媳婦一定要大擺宴席,八抬大轎,你能委屈你自己,我不能!”穆香九說完甩著膀子走進了杜連勝的房間。胡子們沉默了一會,又有人說炕都塌了,大櫃的腰肯定累折了,可是再也沒了哄笑。大紅襖憋著氣想好一會逐漸露了笑摸樣,不管穆香九那句話是為了給她找回了麵子,還是心裏話,這樣的爺們才配得上她。大紅襖拍了拍窗欞:“二丫頭,給穆香九送套新衣裳!”吃早飯的時候,所有人都是一本正經,像是不知道昨晚的那場惡戰。柳慧讓瓷娃坐在自己腿上,喂飽了他,在他耳邊嘀咕了幾句。瓷娃仔細看著穆香九的臉說:“九叔,晚上不能光著屁股去院裏撒尿,容易得病。”杜連勝“噗哧”把喝進嘴的米湯噴到了地上,郝玉香扭過臉“咯咯”地顫著身子笑,鄧巧美竟也忍俊不禁,咬緊牙關發出“嗯嗯”的聲音,極力遏製了嘴裏的聲,臉上的容。穆香九第一次聽到如此眾多的怪聲音從人們的嘴裏發出來,也是第一次看見如此眾多的詭異笑容。他覺得連骨頭都羞紅了。喂馬掛車,一行人收拾停當準備出發的時候,二丫頭帶來了壞消息。山下發現了兩具屍體,一個是窩頭屯的小夥子,一個是胡子,都是放哨的人。二丫頭認識小夥子,他一直嚷嚷著要跟她當胡子,如今沒享到胡子的福,卻遭了胡子的罪。大紅襖準備親自去山上看看,兩個胡子押著閻耀祖進了房間。大紅襖不認識閻耀祖,鄧巧美一家人都認識。鄧巧美很驚訝,也有些感動,不由抓住了閻耀祖的手。這個男人的手第一次給了她厚重,溫暖的感覺。“放心,萬事有我。”閻耀祖拍拍鄧巧美的手背。閻耀祖的目光逐一從鄧家人的身上掃過,隻是在郝玉香的身上頓了頓。郝玉香忙說:“我這就去叫光明。”閻耀祖沒說話,他知道閻光明定是抽了一晚的大煙,還在昏睡。閻耀祖說:“收拾收拾,跟我回去吧。”鄧巧美縮回手:“收留這些孩子,我就是他們的娘,得給他們吃,給他們穿,教他們讀書認字。”“放心吧,事情解決了。不過學堂不要公開辦了,關上門想教什麼教什麼。”鄧巧美把院子裏的瓷娃叫到身邊:“瓷娃,剛才教你的詩會背了嗎?”“會背,背的可好啦!”瓷娃得意地揚起小圓臉。“背來聽聽。”瓷娃嘿嘿笑著:“忘了。”“力微任重久神疲,再竭衰庸定不支。”鄧巧美先背了兩句。瓷娃想起來了:“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豈因禍福避趨之……後麵的,又忘了。”“講的什麼道理,還記得嗎?”“不能給日本人當狗!”瓷娃鼓足了氣,捏緊拳頭瞪著眼,竟有幾分雄野之氣。閻耀祖幹咳了一聲,歎口氣。鄧巧美說:“知道你為了大夥好,也知道你費了不少的心思。你也是個心高氣傲的人,時時刻刻給日本人賠笑,你心裏的委屈比誰都多。我原以為我這輩子不過如此了,和日本人鬥那是香九這些年輕人的事,拚光了香九這輩人還有瓷娃這些孩子。這的事讓我想清楚了,你我尚且不願跟日本人鬥,香九他們能嗎,還憑什麼還指望瓷娃?不讀書不知榮辱,不懂廉恥。國亡民死,土地被日本人占了,我們現在還活著,我們根本不知廉恥。我就要把這些孩子帶到沒有日本人的地方,就是要讓他們讀書,還要讓更多的孩子讀書,讓所有的孩子知廉恥。”鄧巧美的聲音並不高亢,更談不上鏗鏘有力,甚至有些幽怨哽咽,可每個人都聽見了廉恥兩個字,都被這兩個字墜得抬不起頭。“你這是要出關啊。”閻耀祖震驚之餘不由苦笑:“我是好心辦了壞事,我把日本人帶來了。”如同一根針刺中了最敏感的神經,所有的人都嚇了一跳。大紅襖朝窗外掃了一眼,二丫頭和幾名胡子立即衝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