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道自此而終,地也勢逐漸高起。疲憊的旅人們上了岸。塞克瓦蒂指揮手下,將漂流船放了氣,卷在一起。自從離開茫然哈根,他們就一直溯流而上。現在則必須要棄船登陸了。霍瓦特村在中央山脈的腳下,而遺址區更在山坡上的密林裏。中央山脈有密布的火山岩。一個靠石器來支撐的文化,必須有足夠的石材提供。在沒有金屬工具的前提下,火山岩是便於加工的石材。
霍瓦特鎮隻有一百多個居民,也是全都隸屬一個大部落。這裏和先前他們遇到的村落沒什麼區別。如果不是發現了遺址,即使在巴新國內恐怕也不會有多少人知道。
和周圍的部落民一樣,霍瓦特人自給自足。與外界最重要的交換限於兩樣物品。一是從密林中采集草藥出售,二是從外麵換來食鹽和衣物。當然,無所不及的全球化浪潮早已波及到這個原始部落裏。他們采集的草藥幾經轉手,最後會賣給美國的“美體小鋪”和中國台灣的“自然美”連鎖店,變成化妝品和保養品。而從原料到最後商品,價格上漲幅度之大,是他們那簡單的算術無法計算的。
在這些原始叢林裏,行政區劃和私人地產權之類的概念作用不大。霍瓦特人習慣於在方圓幾百平方公裏中尋找自己的生活資源。由於藥材生長緩慢,越采越少,他們不得不逐漸擴大采集範圍。終於,兩年前,幾個采藥人來到深山中,在那裏發現了神秘的古代石建築遺址。
其實,在此之前幾百年中,當地部落就流傳著關於那個石建築遺址的傳說。稱它為魔鬼所在,不祥之兆,等等。避之猶恐不及。遺址所在的方位一直是習俗上的禁區。幾個采藥人大著膽子闖入此地。乍見到遺址,立刻驚惶失措回到部落。然後,由酋長帶領,全部落壯年男子大跳巫舞,集體施法,又讓他們在村邊的密林裏禁閉數天,才敢放他們回來和大家共同居住。
後來,幾個采藥人對此大多緘口不言,隻有一個叫朗戈依的人除外,他多少受過些現代教育,便把消息告訴了外麵的藥材批發商。於是,文明世界才把視線投向這裏。不過,離霍瓦特村越近,“神聖後裔”的宣傳痕跡反而越少。政黨本來就是現代社會的一景。雖然博阿伊極力強化“巴布亞人”意識,但部落民心目中,他們這小小的村子就是世界中心。
平山真紀活動活動麻木的雙腿,站在高處向遠處眺望。周圍除了單調的綠色,什麼也看不到。便是這綠色,她也早就看膩了。生活在大都市裏的人渴望綠色。而當你無論上下左右,隻能看到綠色時,眼睛也會疲勞的。
“遺址……”
“我們還要走一天!”波爾蒂略輕描淡寫地回答道。拖拖拉拉地走了幾天,波爾蒂略也有些累了。但他仍然支撐著,擺出體力極好的架勢,以顯示對局麵的某種控製力。“接下來我們要步行,更消耗體力。所以今天我們要好好休息!”
“資料上不是說,遺址在鎮外二十公裏處嗎?”平山真紀大吃一驚。
“是的,但那是直線距離。”波爾蒂略聳了聳肩。“不是從東京市中心出發的二十公裏。”
晚上,他們集中到村屋裏吃飯。一路上,本村酋長和波爾蒂略、塞克瓦蒂交談甚歡,儼然故交一般。廖錚看在眼裏,記在心上。霍瓦特的酋長未必在意什麼“姆文明”,但他要給村子裏的人謀利益,這一點不可忽視。
眾人填了一肚子烤山藥、煮西米等食物,便由部落民帶著各自回屋。平山真紀要麼是倦透了,要麼已經適應了女屋裏的豬隻氣味,沒一會兒就打起鼾來。廖錚本想保持警惕。不過實在倦極,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就是塞克瓦蒂他們,也沒有精力搞什麼鬼,紛紛睡去。
第二天,他們睡到將近中午才起來。那個叫朗戈依的遺址發現者被酋長委以重任:給這些來客帶路!代價是送給他一捆防水帆布。那裏密林生活的必需品。自從霍瓦特遺址傳揚開去,到訪的人都由他帶路前往那個禁地。村民們沒有誰願意再招惹晦氣,索性把這“艱難”的任務都交給他作。另一方麵,朗戈依也不在意這些迷信,更在意來訪者提供的實物。當然,除了波爾蒂略、博阿伊和他們的廖廖幾個同黨外,也沒有人來過這裏。
一行十五人背起餘下的東西,向密林深處走去。盡管仍然有些不信任,但廖錚也隻能把一個背包交給施蒂納去背。他們進入了山地雨林。樹木的密度更高一籌,很快,陽光就被樹葉遮成星星點點。大家仿佛走在黑夜中的都市,陽光就象霓虹燈那樣隻能閃亮。
這番棄船登陸,艱難尤勝以前。大家都穿起靴子。在他們腳下,踏著汙泥、爛草和腐屍的混合物。它們是死的,但也是活的。無數的微生物、食腐昆蟲正在那裏忙碌著。在生命力膨脹到極端的密林裏,死亡過程也以生命的形式表現著。
人類就是從這裏走出來的!廖錚暗暗感慨。她所指的自然不是虛無縹緲的“姆文明”,而是真實的人類文明本身。曾幾何時,便是如今中國的黃土高原,也覆蓋著密度不亞於這裏的密林。那時候,不是森林在人類的開采壓力下掙紮,而是人類在森林的旺盛活力中奮力開辟自己的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