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思平不吃不喝在床上躺了兩天,同寢室的學生問他怎麼啦,他推脫身體不舒服,並謝絕了大家帶他去醫院的好意。第三天上午,班主任通知他到院長室去。皮思平到了經濟學院的院長辦公室,院長恭喜他畢業分配被留校,並且就在經濟學院任教。院長和蒙德遜是近鄰,略微知道一點那天晚上發生在蒙副校長家的吵鬧,也似乎看到了皮思平當時被蒙夫人氣勢洶洶趕出家門的情形,見皮思平並沒有因為留校任教顯出興奮,理解他正在因為蒙苑而悲傷難過。臨別時,院長同情地握住皮思平的手,說“我們以後是同事,有個情況我既然已經知道,就得向你如實告知,蒙校長的女兒,已經在昨天和她的男友一起飛往美國了。天涯何處無芳草,希望你珍重!”皮思平木然地鬆開院長的手,無力地道了聲“謝謝”就匆忙轉身離去,他不想讓院長看到自己奪眶而出的眼淚。
蒙德遜沒有食言,在皮思平留校任教的第二年,接受他的報考,作為指導老師收皮思平為人大在職研究生。兩人心照不宣,從不提及蒙苑。蒙德遜見皮思平沉默寡言,常常一臉愁苦,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起開始學會了抽煙,而且煙癮很是厲害,還見他隻把所有心思用在學術研究和論文上,很少和女生溝通,便多少有些心存內疚,所以對他額外的加以課程指導和訓練,皮思平果然不負蒙教授的期望,研究生畢業後沒有幾年,就很快成為國內嶄露頭角的青年經濟學家,二十八歲即被破格晉升為人大最年輕的副教授,並任命為經濟學院副院長,隻是依然孤身一人。
在皮思平擔任經濟學院副院長後那年夏季裏的一天晚上,皮思平下課到教師餐廳打飯,忽然看到蒙德遜副校長夫婦、蒙苑、吳克華一行從餐廳門口走進來,蒙苑的手中還牽著一個二三歲的女孩,他們正走向餐廳裏的一個圓桌,皮思平躲閃不及,正好與他們迎麵,相距隻有幾步之遠。蒙苑沒有想到會在這裏看到皮思平,麵色立刻變得蒼白,一時兩人怔怔相視,默然無語,蒙夫人見吳克華瞪著一雙警惕地眼睛看著他們二人,急忙上前把蒙苑拉走。
皮思平打好飯,無言地從蒙家人旁邊低頭走過。回到宿舍,他沒有胃口吃飯就在床上躺下,直到屋內漆黑一片也沒有起來開燈,隻是一個勁的抽煙。深夜,皮思平聽到了敲門聲,他知道是誰,猛然坐起身剛想去開門,腦海裏忽然浮現出吳克華敵意地眼神,立刻縮在床上不動。蒙苑在門外繼續敲了一陣門,見屋裏沒有動靜,說:“思平,我知道你在屋裏,求你開門,我們談談好麼!”屋裏屋外一片沉默。過了一會,蒙苑轉到了窗子跟前,說:“我知道,思平,你不願意見我,我現在站窗子這裏講話,你一定會聽得清楚。我是來告訴你,我明天就和他一起回美國。自從晚上看到你,北京我一分鍾也呆不下去了。這些年我不敢回到中國,更不敢見到你,上天折磨我,偏偏讓我們今天相見。”皮思平慢慢移到窗前,從外麵映照的昏暗燈光裏,依稀看到蒙苑清瘦的身影,他的臉頰流過兩行眼淚。蒙苑繼續說:“你一定恨我背叛了你,但是思平,你相信麼,我是被媽媽、舅舅綁架到機場的。在美國姑姑怕我飛回北京,看管得很嚴,前幾年裏隻給我零用錢,我沒法湊夠錢買回國的機票。我想聯係你,但不知道你在哪裏,直到今天晚上飯後交談,才從爸爸那裏知道你被留校任教,並且曾經做過爸爸的研究生。對吳克華,我起初抗拒了他好幾年,直到她為了追求我,辭去在美國大使館的工作,在洛杉磯謀事去做,我萬般無奈才答應了他的求婚。你知道麼,思平,這些年我從來沒有忘記過你,經常想起你,想你的時候,有時會在半夜裏突然醒來。現在我和他已經有了孩子,可是爸爸說你至今還是孤身一人,我聽了很傷心。答應我,思平,找一個女人和你過日子。不然,我會一直為你難過,會很難過!”皮思平聽到了蒙苑的抽泣聲。又過了一會,他聽到蒙苑絕望而淒涼地向他告別,她說:“好吧,思平,我走了,你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蒙苑的身影從窗子移開。皮思平拭去眼淚,注視著窗子,仿佛蒙苑的身影繼續嵌在那裏,把一遍遍話語傾注在他的心中。
蒙苑返回美國後的不久,蒙德遜一天突然把皮思平叫到辦公室,說要請他到家吃飯,原因是蒙夫人的近親中有一個女兒,今年二十七歲,在天壇醫院做護士,不僅長相尚可,還有單獨住房,新婚丈夫去年在一起車禍中喪生,蒙夫人有意撮合他們二人。皮思平尋思,這一定是蒙苑央求父母為他成全婚事,立刻向蒙校長婉拒了。他並不嫌惡對方是個寡居的女人,因為之前也有很多人為他張羅對象,介紹人大都首先考慮到皮思平有身體缺陷,所以選中的女方不是沒有職業,就是有過短暫婚史。皮思平隻是想到和蒙苑不成夫妻,反倒變為親戚,心裏難免有些悲涼。
皮思平喜歡吃鍋貼餃子。一天,他在教師餐廳照例尋到寫有“水餃、餛飩、鍋貼、炒菜”的攤位,發現除了張姓老板夫婦,還多了一位十八九歲的姑娘,這姑娘身材高挑,麵容清秀,皮膚略微顯黑,一雙深陷的眼睛使她看上去向歐洲吉普賽女人的混血兒。皮思平後來知道,這姑娘叫張凝芳,是張姓老板的大女兒,中學沒有畢業就到浙江打工,新近辭了工來北京為父母的生意幫忙。張凝芳知道皮思平是經濟學院的領導,看到皮思平來買飯,總是親切地喊他一聲“皮院長!”,並且多給他盛上幾個鍋貼。學院裏一位和皮思平關係較為親近的會計課陳老師,注意到皮思平自張凝芳來後,經常有意無意地光顧這家攤位,有一次在吃晚飯時和皮思平半認真半開玩笑地說:“思平,那姑娘對你有意,我給你說說合吧。”皮思平漲紅臉,辯說:“你瞎說,不會,不會,年齡懸殊很多,很多呢!”陳老師仿佛看穿皮思平的心思,真的向張姓老板夫婦提出為張凝芳和皮思平做媒,張姓老板夫婦征求女兒的意見,張凝芳應承全憑父母做主。張姓老板夫婦也是安徽人,知道皮思平是同鄉,想皮思平既然是學院的領導,又是一位出名教授,這門親事若成,在北京將來會有一個落腳之處,對人大教師餐廳的攤位生意也自然有所照應。二千零三年的秋天,“非典”疫情剛過,皮思平與張凝芳成婚了。婚後,張凝芳被皮思平送進北京舞蹈學院成人大專班學習,畢業後為她在人大附屬幼兒園謀到一個並不在編的舞蹈老師職位。兩人前幾年感情尚好,但自皮思平從人大調進現在的部裏,關係急劇惡化,從瑣事小吵到各不相讓的夫妻大鬧,繼而發展到十天或是一個月互不搭理的冷戰,甚至還有過兩次動手格鬥。起因,一是張姓老板夫婦因為使用“地溝油”被學校查出來,在被趕出教師餐廳時皮思平沒有站出來說話;二是張凝芳的弟弟參加高考,全家重托皮思平利用關係招生到人大,皮思平沒有幫忙,使得弟弟沒能上成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