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二、紛憂如絲(1 / 2)

在六十年代中國偏遠的鄉村,由於人們的思想愚昧精神匱乏和醫療條件所限,母親執拗地認為求神仙一定能夠使我擺脫病魔,她的邏輯是,受了驚嚇的魂魄離開了身體就出現了如我的病灶所引起的那些現象:渾身發熱整天迷迷瞪瞪的睡覺。隻要是丟失的魂靈能夠回歸我的軀體病自然會好起來。記得那是一個夏天的中午,我在自家屋後一大片樹林子裏玩耍,剛下過雨的地上新長出好看的小花,濃密的青草覆蓋著濕漉漉的泥土,太陽的熱量從樹梢漫延將白色的光折射到草尖尖上,眼前一片花團錦繡,我最愛那種長得像大煙花一樣、一朵一朵有著單層花瓣的紅花,看起來清雅高貴傲視群芳,我一直追逐那翩翩像蝶兒一樣的花兒,采到幾朵後不太甘心便四處離尋找,抬頭間見遠處一顆樹腳下聚集著數不清的那種叫不起名字的花,情急之下,一腳踩在前兩天鄰家小夥伴在樹下設的一個“陷阱”裏——那是一個用鐵鍬挖出的一米多深的土坑,上麵嚴嚴地蓋上樹枝藤蔓不注意根本看不出破綻。正當午時,大人們都在睡覺,連平素裏偶爾到這裏一探究竟的那個搞惡作劇的男孩也不見了蹤影。我在那個坑裏掙紮著想上來,而寬寬的洞口沒有一點可以拉拽的東西,樹枝都很軟那些快枯幹的樹葉在濕氣中散發著黴味兒,令人頭暈目眩口幹舌燥,我開始害怕了,一邊哭一邊掙紮,直到晌午後才被一個來那片樹林閑溜達的小男孩發現趕緊告訴了母親。大概就從那天以後我就開始發燒,白天一個人臉朝牆睡覺,晚上睡著後汗出的濕透了褥子和枕頭,臉上的潮紅經常使兩個臉蛋像紅蘋果一樣,有醫生來了家裏但我見了那穿白大褂的人趁母親不注意便偷偷溜走了,父母親滿地尋找我藏身的地方,我卻就在隔壁儲物間的一扇廢舊的木門後麵睜大眼睛瞪著那掛著聽診器的人,母親對醫生說:“這孩子膽小的厲害,就怕看見穿白大褂的醫生給打針,如果再受驚嚇......”直到父親請來的醫生無奈地搖頭歎氣:“我看這孩子燒的厲害,你們若不抓緊治療恐怕要後悔的......”母親望著走出家門連頭也不回的大夫撫摸著我的頭低聲哭泣,父親在一旁憂鬱的思考著醫生的表情和話語中的分量。

父母一直對著我的臉躊躇著,又過了數十天父親終於下了決心,他推起家裏的一輛破舊的自行車將奄奄一息的我放進一隻綁在車後架的籮筐裏,在仲夏炎炎烈日的烘烤下,沿著大青山腳下連綿蒼茫的戈壁,蜿蜒的鄉村小路上不知疲倦的飛馳,從晨光微露寂靜的原野到車水馬龍人頭攢動的醫院大門前,汗水淋漓神情焦灼的父親背起我向醫院奔跑,路人驚訝的看著一個高大清瘦的男人和他背上的小女孩從他們身邊經過,又消失在醫院熙熙攘攘的人海中。

醫院走廊的長條椅子上,父親含著眼淚緊緊地抱著女兒坐著,目光呆望著窗外。天色已接近黃昏,醫生們換上回家的衣服關上了房門。空蕩蕩的大廳裏,隻有靠窗的一張長椅上的一位中年男子低頭垂胸,悲傷絕望的低聲啜泣。

這時,從樓上走下來一位五十多歲的女人,她中等身材體態輕盈長發挽起的發鬢高高的盤在腦後,一副眼鏡架在高挺的、輪廓秀美的鼻梁上,職業使然的幹練和敏銳使她一眼便看見了角落裏的兩個人,並意識到了某種危難正在威脅著那個處在極度痛苦和絕望中的男人。在責任的驅使下她下意識地朝他們走過去並仔細詢問之後方才知道,那個中年男人懷中一息尚存的女孩兒,從開始發燒至此已有三個月之久,每天隻喝少量的水和藥物維持,生命危在旦夕。那男人說:

“我從鄉下趕了大半天的路到了醫院,可人家說我的孩子沒事,讓我回家......”

片刻的語塞,那男人的傷痛終於變成了聲淚俱下的訴說:

“我的孩子眼看就不行了,我——我不能走啊......”

這位四十多歲的高大的漢子淚眼滂沱地看看躺在自己懷裏昏睡了近一天沒吃沒喝的孩子,用一隻大手摸了摸女兒的頭,痛不成聲的哽咽著,繼而將目光從女兒的臉上挪開,木然地看著正在旁邊對著孩子的臉認真觀察的女大夫:“大夫,您看......”他好像在絕望中見到了救星一樣,激動地述說仿佛成了呐喊,縱橫滿臉的淚痕裏閃出一絲懇切的神情期待著一線轉機的出現。“老鄉,請跟我來!”那女人迅速轉身,腳步急急地徑直朝她的辦公室走去,頻頻招呼著後麵緊緊跟隨她的男人和他懷中的女兒。

女院長親自給我做完檢查後,安排好我的病房床位對父親說:“老鄉,先讓孩子住院治療,剩下的費用盡快想辦法補上”辦理了住院手續後,父親終於鬆了一口氣:“我的孩子有救了!”,父親悲喜交加淚流滿麵連聲感謝那位充滿愛心和責任心的女醫生。從此陪伴在女兒的病榻前,等到一切都已安排妥當,父親看著瘦弱的女兒在剛住進兒科病房時,就一連串地做了那麼多的化驗,那位醫生的話,讓他剛剛放下的心頓時又提了起來:“這孩得的是慢性肺結核並發的腦膜炎,幸虧你送來的及時,趕緊輸液!青黴素每日的劑量單位800,主治醫生在病曆上寫著,護士緊張有序地忙碌著,病室裏充滿了父親焦灼等待的目光和小女孩急促、柔弱的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