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當我第一次遇到他時,我十七歲。他告訴我可以幫助我走出困境,可是我當時還在高考的大潮中迷迷糊糊的轉悠。也不是迷迷糊糊,那是我還有夢,有想要做的事,覺得還有未來,而且我還可以掌控我的未來,拒絕了他。
我記得當時清晰的對他說:“我不需要幫助,我很好。”很堅決,並帶著一如既往對陌生人的冷漠。然後就走了,不願過多糾纏,也不知道他的表情。想來那時,我是生氣了的,因為他的表情有著一絲絲憐憫,我從來不需要憐憫,即便有的時候,我也覺得自己很可悲。
然後我上了大學,第一次寒假時,我與要好的朋友聚在一起時,我竟記不得過去。剛過完十八歲生日,仿然覺得這十八年竟沒有什麼值得回憶的事。僅僅半年,我忘記了許多的事,沒有快樂,沒有悲傷,隻是平靜,好像沒有什麼是能激起我的在意,生也好,死也好,對我來說不過是兩個名詞。明明剛滿十八歲,卻清晰的覺得已迫近暮年,垂垂老矣。
此時,我便意識到,我的確,需要幫助了。
所以,當我再次遇到他時,便主動問他:“不是要幫我嗎?”
“不是不需要嗎?”沒料到他會反問我。
以往,我從不會細細觀察一個不熟的人,大約覺得這世上有許許多多的人,費心記住幾個沒有必要的人的樣貌是極不明智的做法。可到底什麼是沒有必要的人,我才發現我從未想過,做出判斷,全憑命運。
我靜靜的看了看他,很精英的樣子,腦子也確實挺好。然後便出聲道:“難道不打算幫了嗎?長相上倒是沒看出來是會出爾反爾的人。”
“不是”。
“那就找個安靜地方開始吧,這座城市其實也沒什麼安靜的地方,但都是過客,被人聽了也沒什麼。”
他像是想起了什麼,嘴角帶著若有似無的笑,在我看來,與輕佻的笑一般無二,果然,他又問道“你不該先謝謝我嗎?”
“謝你?為什麼,我們應該是互惠互利,你難道不是拿我作研究的嗎?想要研究心理,找到實驗品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我這樣的。”
“呃…。”他好像被驚到了。
“我對聰明人從不掩飾自己的鋒芒。”
“這算是誇我?”他像是又想起了什麼,不等我回答,他便又問“你怎麼知道我是做心理的?”
“我還知道自己哪裏有病。”我淡淡道。
“走吧”。我結束了這次不算友善的對話。
我帶著他穿過街道,看著路上川流不息的車輛和行人,陽光並不刺眼,照在身上也沒有暖洋洋的感受。
這個城市的冬天總是這樣。
有風,帶著絲絲的塵,吹在臉上,有極輕的摩擦的感。反射性的想要抬起擦掉,又放下。畢竟,人總是要慢慢學會習慣,習慣所有。
是啊。
在這城市中輾轉,竟不知道有什麼地方可以去,對這座古城毫無印象。回想起這半年,發現確實過得無知又迷茫。
同學聚會時,王靈向我們說起高中的事,談起往事:“高中的時候,還記不記得,借你那雜誌時,你還交代我還哩時候按時間排好。”
“所以呢?”說完的時候便覺得語氣不好,不知道當時為什麼會這樣,所以便又補上了一句:“你想表達什麼?”
王靈果然怔住了,臉色不自然了許多,慌忙解釋:“不是,我隻是想說,就是,那個,你把你的東西安排得很有序。”
我笑了笑,沒有說什麼。現在想來,當時我的笑一定很牽強。其實我還想說,“我不是也安排好了我的一生,它不也沒按照我想要的路來走。”
這世間恐怕沒什麼比這跟讓人覺得悲哀的了。
下午還有課,同時不想再無休止的轉來轉去。既然安排好的一切,也不一定是正確的,聽從天命也是不錯的選擇。因此憑著感覺選了一家外形不錯的咖啡廳,帶著那位說可以幫助我的靠著窗坐下。
窗外有一個公園,三月,這北方的公園竟也有了些許朦朧的綠意,在咖啡廳裏,隱隱約約能聽見公園中傳出的音樂,很輕柔,這一切真好。
其實,我離家在河北的日子裏,河北的天像是一直在照顧我這個外鄉人,一直很暖和。雖然很感激,但它還不足以打動一顆冷漠的心。
昨天晚上的電話徹底打亂我的生活,沒什麼能比偽裝自己過得很好更能讓人傷神,那種無可奈何,這種被別的人,別的事所支配跟能讓我恨的事了。我曾在十八歲那晚的日記上寫下“恨透了在生命麵前的卑怯和諾諾然”,可我們這一生,不一直在被不可抗拒的事,不可逃避的人所支配,生命的本質不就是在這種無奈下苟且偷生。不是有古語說“最難還的是人情債,最難報得的是父母恩”,這一輩子,我都不能逃脫家庭的束縛,即使它帶給我的更多是痛苦,我都要因為曾經在其中得到生命,得到短暫的家的溫暖,得到我這一生從別的地方領會不到的感情,得到我這一生無論或者活著死去都不可能抽掉的關聯,來證明我生命的起源,我也要對它負起責任,隻要聯係沒有消逝,這責任我就要永遠背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