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2 / 2)

進了小村,恰好有戶人家正在自家場地上架天蓬,像是要舉辦什麼儀式,逸偉隻看眾人悲戚的神情便知道又有一個老人去世了。這家人家逸偉不熟悉,隻知道那個老人在自己很小的時候就已經得了尿毒症,能堅持這麼多年也算是個奇跡了。他的心稍微觸動了一下,但隨即又恢複了平靜,旁邊樹上一片枯葉悄無聲息地掉落水麵,但它也隻能給帶來一圈巴掌大小的漣漪罷了。每天有這麼多樹葉掉下來,誰又會關注這一片落葉!

逸偉甩了甩自己腦袋,忽然想到自己親人都好得很,從小到大也沒體驗過至親離世的經曆。至於別人家死了個人?死了就死了吧,反正跟自己無關。這真是個好理由:死了就死了吧,****屁事。心情因此也好了起來,可回到家惆悵感卻又卷土重來:五十立方米的房間隻有一台電腦一個人,一架電視一扇門,寂寞向他伸出魔爪,本以為出去走走會把心裏的空虛給填滿,結果心是被填滿了,卻是被無盡的失落感。對於思琦的思念非但沒停止,反而像是股災一般蔓延到了幾乎無法遏製的地步。逸偉白天“相思已是不曾閑”,夜晚又“悠哉悠哉,輾轉反側”,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會在睡夢中喊她名字,他無法想象回學校後這些夢話如果被蔚文那幫人聽見會有什麼後果。思琦的社交網站主頁像是衛生間,逸偉一天要去逛好幾次。偶爾給她發個信息像是曹雪芹寫《紅樓夢》,反複斟酌修改十幾遍。逸偉就像是捏了小尼姑臉蛋的阿Q,翻來覆去想的隻有兩個字:女人!直到這時逸偉才明白,原來自己已經愛上了思琦。

愛情就像是你的心長出的一顆果實,隻是果實卻不盡不同。有的人長出的是馬鈴薯,那就把愛情埋起來不讓人看見,有的人是蘋果樹,把自己的愛掛在樹梢人盡皆知。讀大學以前我們被教會如何去應試,考試成績可以左右孩子的寒暑假生活,可以左右家庭和睦、可以左右朋友情誼、可以左右師生關係、可以左右男女生情感……薄薄一張成績單可以塑造一個未成年孩子的人生價值觀,並且決定他未來的命運。從前不讓你去愛,到了大學好不容易恢複了你公民自由戀愛的權利,但很多人卻忽然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該怎麼愛。逸偉將自己的馬鈴薯深深埋在心底,因為他根本不知如何去表白自己的愛,也不敢去表達自己的愛。

開學的前幾天逸偉正在收拾東西,奶奶把小輩們給她買的零食一股腦塞到逸偉已經放不下任何東西的行李箱裏。從早上開始奶奶就容光煥發,因為今天堂哥一家要帶奶奶自駕去南京玩幾天。老人家一輩子沒出過幾次上海,早早就準備了暈車藥以及要換洗的衣物,並反複跟逸偉講南京是個好地方,他想要什麼帶什麼盡管說,自己給他買回來。開始逸偉隻是不耐煩地答應著,最後終於忍不住怒道:“你真是煩死了,我沒什麼要買的,你先出去。”

奶奶沒有說話,轉身顫巍巍地下了樓。看著奶奶已經佝僂的背影和遲緩的步伐,逸偉心中升起一絲悔恨,想道歉卻連道歉的勇氣都沒有,終究看著她三步一停地慢慢走遠。逸偉心中一痛,忽地想起小時候自己調皮和奶奶吵架,罵她“老不死的”,那時候奶奶健步如飛,一隻手能提起一大桶水,往往隻需三步就能逮住逸偉痛打一頓,所以後來再和奶奶吵架,逸偉隻敢在心裏罵,或者先逃到安全距離再罵,往往罵完就逃去朋友避難。奶奶就在門口回罵,讓他永遠別再回來,但等到飯點時又會擔心孫子在外挨餓,隻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領著孫子回家吃飯。還有就是在初三時逸偉和父母吵架,然後……算了,逸偉搖搖頭不再多想。

待逸偉收拾完東西下樓時卻見奶奶一個人坐在門口戴著老花眼鏡縫一雙布鞋,而堂哥的車已經不見了蹤影,隻有大伯和大伯母在那裏和父親吹噓去年兒子帶自己到泰國玩的經曆,讓從沒出過國的父親聽了一臉羨慕,表示等逸偉畢了業,結了婚也就有閑錢了,到時候一定要出國玩一圈,但沒有人關心老人家坐在一邊幹什麼。逸偉便問自己奶奶道:“堂哥他們人呢?”

“他們已經走了。”奶奶頭也不回地回答,聲音聽不出任何傷感或失望的情緒。

逸偉奇道:“您不和他們一起走嗎?”

“他們又來了個朋友,再加上他們一家三口,車子已經坐不下了。”奶奶的聲音依然平靜,忽提高了聲音道:“我本來就不想去,出去又要花錢又要暈車,還不如在家裏舒服。”

逸偉當然知道這不是她的真實想法,心裏忽然一陣難過,怒道:“他們不帶你去沒關係,您放心,等以後我賺錢了一定會帶您和我外公外婆出去玩。”

奶奶聽後將老花眼鏡除下來,看著逸偉笑道:“誰要你帶我出去玩,你現在好好讀書,以後畢業了才能有好的工作,你自己過得好才是真的,別的其實都無所謂。”說完臉上的笑意卻依然蕩漾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