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 3)

貫穿家鄉小村的公路帶來了喧嘩卻帶不來繁華,這幾年的發展帶來了人氣卻帶不來生氣,就連那些碰瓷的和在馬路上賣水果的都不願意在這個路段上班。這條路雖然經過清風新村,但它主要是為馬路盡頭處更繁華的兩個地方服務。就像是灰姑娘的水晶鞋,即使穿在身上也不屬於灰姑娘。為了彌補公路“腰斬”清風新村後給這群鄉下人帶來的不便,公交公司就在公路經過的村口處設立了一塊公交站牌,那牌子生性缺鈣,被風一吹就折了腿。這年頭不僅老人愛摔倒,就連公交站牌也愛碰瓷,虧得大家看新聞都有了經驗,才不會上這站牌的當去扶它。當然,說是因為看了新聞才不敢扶老人和站牌也不對,因為即使不看新聞這群人也不會去攙扶倒在地上的老人和公交站牌。又過了段時間終於來了一位做好事不留名的熱心人,它不僅扶起了倒地一年多的公交站牌,還把它帶回家收養了起來。所以現在的公交司機都跟鴿子一樣自帶雷達,每次竟然都能準確地把車停在原來樹立站牌的地方。

逸偉回家的時候已經七點多,除了去村委跳廣場舞的人,剩餘的中老年人都喜歡晚飯後端著凳子嘮家常。雖然已近深秋,但那幫嘮嗑的還是像聚食的烏鴉一樣圍在一起吵個不停。這群人的子女大多已經成家立業,兒子當年上了名牌大學的烏鴉就吹噓子兒子工資如何如何高,兒媳如何如何漂亮——即使兒子的錢從來沒有給他們用過哪怕一分。而那些小輩沒考上大學的人就以羨慕口吻說起哪家哪家小孩又上了名牌大學,或者以幸災樂禍的表情笑哪家哪家小孩隻上了大專——人之庸俗,亙古如一。

逸偉進了村子就有一大群四條腿的粉絲跟在身後對著他叫喚,他見周邊沒人,便抓起一塊石頭就往身後砸去,那些粉絲嚇得嗷嗷逃竄。回過頭卻尷尬發現黑暗中粉絲的主人正坐在家門口的台階上玩手機,逸偉心道這麼黑他肯定沒認出自己,不曾想對方先打起了招呼。逸偉隻好尷尬地回應,心想“打狗還要看主人”是原來如此,都怪對方手機亮度不夠使得自己沒看到。

當著主人的麵打人家的狗最多隻是帶來尷尬,但最讓逸偉難受的卻是要穿越那群八婆開沙龍大會的地方。逸偉算不得名牌大學學生但好歹也算個大學生,可不上不下的位置卻顯得非常尷尬。因為這樣的話那些兒子考上名牌大學的八婆就會“勸導”逸偉不要想太多,雖然大學不好但以後工作可以通過努力慢慢爬上去,就是會比較辛苦罷了;而那些兒子沒考上大學的八婆會說:“哎喲喲,看呐,大學生回來了”,又裝作不知道逸偉才剛進大學的樣子道:“是不是開始實習找工作了?你是大學生,工資待遇肯定高,我敢保證肯定高!”

每次遇到這種情況逸偉就希望自己是隻老鼠,好順著牆根溜過去。可惜自己不是汙吏,當不了碩鼠,隻好硬著頭皮在表麵上展現一個大學生的禮貌笑容,在內心深處發揚一個流氓的潑辣,將對方祖祖輩輩罵了個遍。

總算擺脫喧囂,轉過一片蘆葦塘便是開闊三畝田。天沉沉,眷戀彩霞奄奄一息揮淚告別;鳥寂寂,留下喧囂點點滴滴終無聲息。已是入秋的歲月,不名的阡陌開著不名的花,紅的、紫的、藍的和綠的,卻有一陣急風不解風情,吹起滿地黃頁堆積,紛紛揚揚。過了橋是一條長長的弄堂,夕陽夾在兩邊的樓房中,像是黑暗中指引前進的一盞燈,一聲鴻雁掠過,早已出了弄堂,豁然開朗處是一片開闊地,白花吹落腰枝低,恰是誰家橘林謝了妝。不堪摘!折煞了西風滿地霜。

然而逸偉卻無心留戀,因為已厭倦,厭倦了褐黃的土地,厭倦了灰黃的麻雀,厭倦了米黃的水泥路,更厭倦了左鄰右裏的留言和蜚語。這一切的一切,從他出生到現在竟一層不變。他已看了十八年,他不想再看十八年,逃離鄉村的願望與日俱增起來。

再轉過厭倦了的路口,終於到了那的厭倦的門口,高高立著的是一棵百年棗樹,鄰著兩間低矮的洋瓦小屋相依為命。遠遠便看見小屋門口那熟悉的人:照例是他奶奶倚閭而望的孤獨身影。逸偉奶奶已經七十多歲,自從二十年前爺爺出車禍去世就一直獨自生活到現在。當年逸偉爺爺奶奶為兩個兒子蓋了兩幢樓房,他爺爺去世後兩個孝順的兒子幫自己母親把以前的豬圈改成小平房,隨便貼個瓷磚刷個牆,然後把豬趕出去,把母親趕進去。

孤獨的小屋與孤獨的老人,守著一棵孤獨的樹等待自己的孫子從那條孤獨的路上遠遠走來。無論刮風下雨,每周五逸偉奶奶吃過晚飯後既不出去聊天也不進去看電視,而是拿出個小凳子坐在門口向路口處張望。有一次逸偉臨時決定周末不回家,他隻電話通知了自己父母,甚至伯父伯母都已經在和他父母的聊天中知曉,唯獨奶奶像是雜質一樣被逸偉過濾掉,那個周五正下著雨,轉入秋天業已微涼,奶奶穿著單薄的衣服在門外一直從六點等到九點,直到伯母月黑風高溜著條白色薩摩耶回來才發現坐在門口打著哈欠的老人。伯母嚇了一跳,想起老人周五要等孫子的習慣,便告知孫子本周不回來。聞言老人嘀咕道:“這個小東西,也不跟我說一下。”隨後才步履蹣跚進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