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清晨,河邊拉沙子的隊伍中,依然會出現老倆口的身影,河道中漫步的老黃牛,失去以前的好腳力,走得特別慢,陳有成隻好揮舞著皮鞭,吆喝著,催趕著牛繼續前行,每天往返幾次,行程幾十公裏,才能掙到想要的錢。
今天一大早起來,打掃牛圈,還沒來得及出門。
陳解放興匆匆地趕回家裏,對著水龍頭,咕咕地喝了一些自來水,然後捧著自來水洗把臉。
工作很快有著落,她拿著招工表回家報喜訊來了。
第一個得知消息的張素顏,激動的熱淚盈眶,拿著蓋上大紅公章的招工表,看了又看,然後擦掉眼淚,開心地說:“這下可好了,家裏又多了一個掙工資的,我和你爸也可以鬆一口氣兒。”
說完扯著曆練出來的大嗓門,喊屋子外麵貓著腰,正忙的起勁,看不清楚眉目的男人。
“有成,今天休息,咱不出去拉沙子啦。”
“啥?我沒聽到,再說一遍。”
“裝什麼呢,裝?”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啊,有這麼好的事?”陳有成探出腦袋,疑惑地問。
他臉上糊著厚厚的灰塵,使被太陽曬過的臉膛更顯黑,認識他以前摸樣的人,還以為剛從非洲歸來。
陳有成一大早起來打掃牛圈,喂牛,這會兒套好牛韁繩,趕著牛車正準備出門。
張素顏隻好耐下性子,跟他說清楚:“解放回來了,她招工啦,家裏有大喜事兒,你去買菜,咱們吃頓好的,慶賀一下。”
隻有遇到喜事,才有這樣的待遇,陳有成很無奈,已經有一個月沒有吃到葷腥,心裏有些冒火,這會兒聽到下午要做好吃的,二話不說,解下栓牛的繩索,把牛重新關進圈裏。
陳解放想跟父親分享這份來之不易的喜悅,開心地說:“爸,我招工了。”
陳有成也不知道該說什麼,連連點頭說:“好好,招工了好!”
接著笑嘻嘻地湊近女兒耳邊,說悄悄話:“你媽這段時間,把我虧咋咧,肚子這會兒正鬧意見呢,我這是跟著你沾光,有肉吃呢!嘿嘿,爸去菜市場給你買好吃的回來啊。”
洗把臉,拎著菜籃子,喜笑顏開地哼唱著秦腔《拾黃金》的段子,大老遠就能夠聽得見,雖然有些走調,仍然能夠聽出濃重的鄉音。
時間過得真快,眨眼間,來小江南已經二十多年,麵容已經烙上歲月的痕跡,回到家鄉已經沒有人能夠認得出來,他就是當年那個擁有很多田地房產的有錢人,生活使他改變了不少,唯一沒有改變的是滿口的帶著濃重鄉音的家鄉話。
屋子裏隻剩下娘倆在一起拉家常,自從抗美結婚後,解放好長時間沒有回家,張素顏一直牽掛著女兒,尤其是她的個人問題,更是鬧心。
張素顏臉上的笑容看起來有些蒼老,但是,白皙的皮膚是爹媽給的,發自內心的喜悅,使她的膚色看上去紅潤而細膩,看起來比實際年齡略顯年輕,沉浸在喜悅中的母親,是那麼安詳寧靜。
陳解放擔憂父母的身體,一年不如一年,把壓在心底想說的話,一股腦道了出來:“媽,我參加工作後,馬上就能掙錢,你和爸就別去河壩拉沙子,我來養活你們。”
“到時候會讓你們養我們的,現在還不是時候,你弟弟像老虎一樣能吃,掙錢少了,養不活的。”張素顏手裏織著毛衣,拒絕著。
毛衣是給陳有成入秋後準備的,灰色的線編織出來的紋路很好看,原來那件咖啡色毛衣,被她拆掉,洗洗晾幹,還可以編織毛褲,天氣變冷後,陳有成就可以穿得暖暖和和地到河邊拉沙子,秋天的河邊,刮的秋風很涼,涼到透心,怕她爸年歲大了,身體吃不消。
家裏的每一件事情,都得張素顏操心,姊妹六個沒有一個省心的,抗美結婚後,還住在家裏的閣樓上,讓她照顧。
“媽,你和爸找個輕鬆點的工作幹嘛,工資少點就少點。”陳解放又開始提到剛才的話題,第一個願望沒達到,希望母親能夠聽進去現在這個意見。
大女兒出於一片孝心,張素顏知道,可是,總不能把生活的重擔,早早壓在還沒有領到一天工資的女兒身上吧?女兒大了,很快會有自己的小家庭,結婚生子,養家糊口,這是因果循環的人之常情,人一輩子就是這樣,老的永遠是為小的服務的。
隻要還能勞動,張素顏聽不進去任何話:“家裏的事情,不需要你插手,管好自個兒的事情就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