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貴婦型母親死亡之後,“賤婦”開始大規模湧現,她們的性感身影遮蔽了母親的衰老容顏。在廣州,一位年輕女人以“博客”的方式展開自我性隱私曝光;某四川女歌手利用“性醜聞”來自我炒作。在她們的四周,環伺著賽金花、柳如是等諸多下半身偶像。她們從曆史傳說的粉紅色塵埃裏複活,與“新生代”性工作者一起,充當文化蕩婦的代言人。她們在本質上與生殖和守護無關,而是成為一種純粹的身體型代碼,為華語地區男人的秘密情yu提供服務。
所有這些跡象都已經清晰地表明,官方媒體嚴肅的規訓化聲音,無法滿足日益高漲的娛樂需求。公眾渴望民間醜角的誕生,並且對每一個自我獻身的“嘔像”作出熱烈反響。2005年,是中國文化史中最奇特的年份之一。芙蓉姐姐、程菊花、紅衣教主以及全體“超女”預備隊,在短短數個月裏大量湧現,形成巨大的大眾文化風暴,令所有的觀察者目瞪口呆。一方麵是學術掮客大肆推銷儒家經典,一方麵是大眾媒體炒作文化嘔像,這種尖銳的對比,顯示了文化價值體係的嚴重分裂。
人們已經看到,“流氓雀”**上網,孤身跟網友展開大戰,而她年幼的孩子就在身邊。這種古怪的場景展示了一種嶄新的母親造型的出現。她是無畏的母親,同時也是性感的女戰士,奮戰在口水飛揚的互聯網沙場,給那些膽敢冒犯和辱罵的敵手以迎頭痛擊。
芙蓉姐姐的出現,引發了小規模的結盟浪潮。有報道稱,她的擁躉們自稱“小蓬蓬”,模擬金庸武俠小說,組成虛擬的“芙蓉教”,推舉芙蓉姐姐為芙蓉教主。這是“哄客社會”誕生的重要跡象。這種蓄意的幕後炒作的成功,意味著炒作者完全掌握了大眾心理的秘密。
看過程菊花舞蹈視頻之後就會發現,這是一個罕見的自我獻身的醜角,
應大眾媒體的娛樂需求奮然出場,以呆傻可愛的形象,從她的古怪“道具”——一種蛹狀的呼啦圈裏脫繭而出,完成了她對於娛樂群眾的獻身,成為引逗大眾爆笑的傑出明星。菊花的這種“蝶化”,似乎是所有醜角明星誕生的戲謔性象征。
在這場轟轟烈烈的鬧劇裏,電視、平麵媒體和互聯網扮演了至關重要的角色。它們以花臉代替花旦,以“嘔像”替換偶像,用愚樂取代娛樂,進而以醜女經濟代替美女經濟。自從內地進入周星馳式的娛樂時代以來,曆經大約八年的反諷式話語的煉製,中國大眾文化突然發生了劇烈的價值飛躍。它不再是精英文化的附庸,而是要獨立自主地開辟反偶像和反美學的奇異道路。
然而,醜角時代的真正主角,既不是醜角本身,也不是大眾媒體,而是那些渴望民間醜角誕生的娛樂群眾。他們對每一個自我獻身的“嘔像”作出熱烈反響,以期從他們那裏榨取最大的“娛值”。他們彙聚成龐大的“哄客社會”。“哄客”是針對文化醜角的新式消費主體,享受醜角帶來的狂歡,並通過收視率和點擊率進行投票,在互聯網上表達意見,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他們的趣味決定了“醜角經濟學”的收益,也決定了醜角的命運。在某種意義上,哄客是醜角的同謀,但他們的叫囂卻是醜角時代的最強音。
侏儒式的巨人、麵容醜陋的美人、舉止粗鄙的淑女、身段走形的模特、技藝拙劣的舞蹈家、恐怖走調的歌手、文字惡俗的作家,這些醜角是價值倒置的英雄,向精英主義製定的公共審美尺度發出咄咄逼人的挑戰。尤其是那些歌者和舞者,冒著被恥笑的危險,以驚人的率真,展開電視—互聯網抒情,引發公眾無限驚歎。
正是資訊時代的電視和互聯網,向小人物提供了無限多的機遇,使城市草根有自我書寫的契機。從芙蓉姐姐和程菊花的故事裏,人們可以探測到“阿甘正傳”的諸多元素:她們看起來都有點兒呆傻,但並不傷害他人;她們都喜歡自言自語,熱衷於炫耀自己的身體;她們的舞蹈(歌唱)跟阿甘的奔跑有著驚人的相似點——沒有任何“技術含量”,卻飽含著被人關注的渴望。
這裏蘊藏著一種近似於主流意識形態的語法,而正是這語法導致了“芙
蓉”們的榮譽轉型:從一個令人發笑的醜角,搖身變成全新的勵誌偶像。據說她表情端莊,登上北京大學講壇,向學生們發表演講,懇切地宣敘人生的哲理,以及她個人艱難奮鬥的感念,並再度展示了自己的“S”形造型。盡管這隻是一種商業炒作的噱頭,卻提供了主流體製改造醜角偶像的廣闊前景。它預示著一種體製化的奇跡:國家有足夠的力量來規訓醜角,把她們變成符合規範的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