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睡得不踏實，醒過一次，我覺得有些冷，拉過毯子蓋住身子，蜷縮的就像個蛹。第二次睜眼的時候，眼睛很清爽，周圍仍是一片漆黑。我聽見沙灘上有人說話，走廊裏的門也是叮咣亂響，好像所有的客人都起床了，除了我們。我望向窗子，淡藍色的窗簾正緩慢而又異乎尋常地飄舞著。我打開手機看時間，“10點40分。”我的腦子糊塗了片刻，恍然覺得還是上半夜，但是跟導演告別的時候就已經下半夜1點了。現在應該是——上午的10點40分？可這天色是怎麼回事呢？簡直跟深夜似的。我走到窗前，扯住漂起來的窗簾。
眼前的是一片渾沌世界，暗得如同墜入了深潭。天和海黏在一起，就像一團令人窒息的灰泥，空氣不熱，也不怎麼流動，整個空間就像靜止了似的。沙灘上有光亮，一群人打著手電站在那裏，不久之後，有人跑起來了，還怪聲怪氣的喊叫。
“下雨了？”小鄭的眼睛在黑暗中幽幽放光。
“還沒呢，不過已經變天了，可能馬上就要下。”
他爬起來，向窗外望了一眼，當得知確切的時間之後，他慌不迭地下了床，跑到門前，拉開房門。走廊裏亮著燈，一塊桔色的光亮投進屋子，他跟一個人說話。“這天怎麼啦？這麼黑？”
“聽說有台風。”另一個聲音回答。“隻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你看，手機都沒信號了。”
“是嘛！這可麻煩了。”
小鄭退回來，一屁股坐到床邊。“完了，今天回不去了。”
我本該憂慮的，但心裏卻明明白白有一絲興奮。……這是個意外，在汪洋中的一個島子上，即使你有各種無法安坐的理由，現在也隻能等，而且不必有任何負擔，因為你哪也去不了。窗前有海鳥掠過，小小的剪影淩亂得就像破紙片一樣，手電光在沙灘上劃來劃去，又朝酒店的窗子晃，這回我看清楚了，那些人是村裏的漁民。
小鄭摸黑取出相機，對著我瞄了一陣兒，低頭擺弄。我想把燈打開，他說別開燈，他把相機調整好，重新舉起來：“這種景色難得一見，……說不定一輩子也隻能遇到這麼一次，留個紀念。”他微微曲起膝蓋。
“1，2，3，……cheers！”燈光一閃，他直起腰看了看：“……恐怖哦！”
“我看！”
“等等，再來幾張……腿別壓著裙子，飄起來好。”
“1，2，3……cheers！”
“1，2，3……”
屋外突然一聲炸雷，那聲響跟眼下的景色一樣罕見，我嚇得一哆嗦，心髒劇烈跳動，循著聲聲音回頭。隻見漆黑的大波紋上現出了一層綠油油的光亮，好像閃電和海水之間發生了某種奇妙的反應。更遠處，閃爍的白線連接著海水，並傳來隱隱地雷聲。風突然大了，夾雜著冰冷的水滴，身後的走廊裏一陣乒乓的撞擊，有什麼東西落在地上，煩人的響了好久。沙灘上的漁民紛紛後退，浪頭咆哮起來。漁民們指著沙地，研究著海水淹沒的位置，之後依舊向後退。一陣濕漉漉的水霧迎麵灌進屋子，我趕忙關窗。
這是風暴的前兆吧？屋裏靜的怕人，不久之後又有些燥熱，蚊子在耳邊“嗡嗡”亂叫。
今天起得太晚了，早飯省了，直接吃午飯。乘電梯上三樓，大堂裏亮著燈，有幾個人從外麵跑進來，頭發被風吹得亂七八糟，身上跟落湯雞似的，顯然是在浪頭裏洗了澡。餐廳裏人聲鼎沸，好像住店的客人都集中在這裏，多數人圍在窗前，互相交流信息，無論什麼時候都少不了無所不知的人，他們給大家分析天氣的成因，發生海嘯的可能，最後的結論就是人類的罪惡到頭了，那些話非常令人沮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