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第二章 昔年風雲(1 / 1)

隱約可以看到遠處的集市,溪棠微闔了眼。

六年了,是啊,已經六年了,何時,何日,我才能忘了昔日的榮耀?

神熙八年,大楚國自開國起的一切厄運都集中在一起爆發,蠻夷摩拳擦掌,朝廷暗流湧動。又適逢天災人禍,黃河暴漲決堤,沿岸百姓經不住水深火熱的折磨,大批流民蜂擁湧入京城,京城動蕩,治安極差。

天子腳下,日日上演著官民相爭的血腥場景。一個奄有四海,統一百年的國家出現如此場麵,預示著大楚國終將走向滅亡的必然趨勢。

自古農為國之根本,天災肆虐,洪水所至之處,莊稼盡毀,農民為生計放下鋤頭,收拾細軟背井離鄉。賦稅難收,國庫空虛,各地官員紛紛被降職處罰,大楚的官宦領導係統陷入全麵癱瘓。士、農皆毀,百年來的積累終於消耗殆盡。

再加之在位皇帝楚威帝驕奢淫逸,不理朝政,重用奸臣,迫使無數能人誌士下野,如此,朝廷亂矣,社稷危矣,國不國矣!

如此背景之下,各地誌士盡皆揭竿而起,劍指中原。其中當屬東秦軍最為來勢洶洶,隻因東秦首領秦燁民曾是楚國大將軍,立軍功無數,曾今與他並肩戍守邊疆的將士們正愁一身武功無處施展,紛紛來投。東秦軍竟在為攻破京城前便已成了民心所向!

神熙九年四月,隨著京城北門緩緩打開,一個政權結束,另一個王朝開始。

葉府,一位中年儒士佇立在長風中,不問世外喧囂,在這個他打小生活的葉府沉靜地站了一下午。

溪棠後來憶起這一幕時總想,這是爹爹在用最後的時間感受最後的葉府。

溪棠忘不了,那一天,最敬愛的爹爹告訴她所有的事,無論她是否接受。

“溪雲,溪雲,知道你的名字取自哪裏嗎?‘溪雲初起日沉閣,山雨欲來風滿樓’,你的名字摘自這句詩。”

“溪雲,從你出生時起,爹爹就想,你會是葉氏的最後一代。”

“葉氏,百年世家,朝代更迭亦未見衰弱,每一個葉氏子孫,都背負著責任和驕傲,威帝即位,葉氏本該退位下野,保存實力,可你祖父不願意,他做了一個驚人的決定——死諫威帝,你祖父的血灑在了朝堂上。”

“溪雲,葉氏越來越看重榮譽,你的祖父給所有葉氏子孫當頭一棒,葉氏祖先的信仰,是濟世救民。”

“威帝昏庸,楚國必滅,此乃曆史所趨,文葉武秦,是曾經葉秦兩族共有的榮耀,可若東秦軍劍指天下,一個淩駕於皇權之上的家族,勢必與新任皇族角鹿民心威嚴所向,因為一個綿亙百年的世家大族絕不能與皇族並立而行甚至威脅皇室。兩虎相爭,必有一敗。”

“葉氏與秦氏是世交,若同室操戈,何談世誼?傲氣早已滲入葉氏內心,若有朝一日皇權施壓之下,葉氏子女骨子裏的清高會爆發繼而轉變成為維護葉氏榮耀踏足權力之爭,全心政鬥,終有一天,會失了本心,會利欲熏心,屆時,葉氏便不再是那個受天下人敬仰、一心為民為國的葉氏,彼葉氏必將走向極端,走向懸崖峭壁。”

“如此,不如讓葉氏驕傲地隱匿,讓一個百年書香世家活在世人心中。”

那一天,爹爹鄭重地對溪棠這樣說。不顧她懵懂的眼神,將她一把抱入懷中,然後交給安伯。

溪棠記得,那個擁抱很緊,很溫暖,她能感受到濃濃的不舍與歉疚。

然後,溪棠被安伯等一小群人簇擁著拉上馬車,疾馳而去,很快,溪棠看到了遠處葉氏老宅衝天的火光。淚眼婆娑間,小小的溪棠向那兒投去最後一瞥,從此以後,她再沒了家,沒了爹爹和娘親,沒了她引以為傲的姓氏和家族。

溪棠跟著安伯和蘭息等人,去了民間。葉氏留下的一半資產,她沒有動。

在民間,自幼嬌生慣養的溪棠第一次看見了“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她看到了黑暗和血腥,看到了貧窮和髒亂。在民間顛沛流離的兩年,她看盡了這個看似光鮮的世界裏所掩藏的汙穢。葉氏子女的驕傲在這裏受到了最深痛的打擊。

在一間破廟,溪棠看到了一雙雙直勾勾的犀利的眼神,都是些和她差不多大的孩子,他們瘦得皮包骨,衣衫襤褸,溪棠看著他們,羞愧不已,葉氏清高,因為百姓敬其為名福祉,葉氏心安理得的受著所有讚許,因為他們自以為受得起。他們沒有見到這些可憐的難民。

在那裏,溪棠救下了僅能救助的一個和她一樣大的女孩,然後向其他孩子發誓:終有一日,我會給你們一個太平盛世。因為我是葉氏最後的女兒。最後一句話,溪棠在心裏說。

溪棠決絕地離開,不顧身後其他人詫異、不信的神情。

從那一刻起,溪棠有了自己的信仰,這本是葉氏子女應有的使命。

兩年前,溪棠十二歲,那時候的她已經有了少女的風華,料理好一切後,她進了絳儀樓,這個地方,是她尋覓盟友最好的平台。

溪棠收回思緒,注意到身後人的腳步聲,嘴角彎起美麗的弧度,今晚,第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