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我家祖父雲狄乃是承平王朝開國的一等功臣,先皇親封“鎮國公”賜居鎮國公邸。而我父親生前乃是先皇欽點的天下兵馬大元帥,因戰死沙場當今聖上深表涕零,追封“一等公爵”。襲親王尊位,封承平王。而我,雲無瑟是這聲名顯赫,滿門忠將雲家的嫡長孫,也是這承平王朝最年輕的少將軍。或許在這夜深人靜之時,我才敢放下這滿身的防備,攜一壺清酒,掬一捧黃沙與墓中靜靜沉睡的雲無瑟一訴思腸。那墓碑上是我用他留下的那柄“龍魂槍”一字一句,深深地鐫刻上去的。
“愛妹靖平郡主,雲無邪之墓。
長兄,雲無瑟立。”
或許我的名字該是墓碑上的雲無邪,可是有多久了。五年還是十年,我已經再也記不得,也記不清有多久沒有人再喚我的名字了,更沒有人再喚我吾妹阿寶。而有多久,我便念了他多久,想了他多久。可他終究是因我而傷,為我而死,離我而去。我能做的便是以他之名替他守這份疆土,養這方百姓,讓這天下承平。
今宵酒醒思何處(一)
頭,就像被尖銳的匕首深深地刺進了神經後又被狠狠地一根根餓挑斷那般痛。昨日我到底是喝了多少酒才會有如此感覺?抬手揉了揉酸澀腫脹的眼睛,又輕揉眉心。一身酒氣隨風鑽入鼻中,心下便細細回想到底昨日是有多放縱自己,竟然不管不顧的喝了這麼多,又是誰將我抬回軍帳中的? “醒了?”我抬眸便見玉江蘺單手端著一碗直冒著熱氣的湯水進來,笑眼狹長似是奸詐的狐狸一般讓人一眼便知道此人定是個睚眥必報之人。他步履輕盈的走到我的床榻之前伸手將那碗熱氣騰騰的湯水遞送給我,一扯唇角,言語中略帶笑意:“老爺子給你煮的解酒湯,快趁熱喝下去,頭便不痛了。”“玉狐狸,昨夜我……”我伸手接過那碗熱湯,用雙手捧在掌中,滾燙的熱度從碗的邊緣慢慢地滲入掌心熨燙著我瑟瑟發抖的心。“阿寶,阿瑟要是知道你今日為他們竟然活的如此憔悴不堪,他泉下怎能安寧?他……。”玉狐狸看著我的神情如此落寞,一斂往日漫不經心的態度,低低地在我耳邊輕斥。我急忙抬頭,眼裏寒意霎時從眼眸中溢出似鋒利的匕首直直地刺向了玉江蘺。周遭的氣息猛地降了幾度,聲音微啞卻又有著上位者的威嚴氣度,一字一字的從唇舌中咬出:“玉軍師,本將軍姓雲名無瑟。吾妹無邪早在五年前便為國裹屍,如今屍身還埋在這片疆土之中無法歸鄉,看來軍師近日忙於軍中瑣事,怕是累昏了頭,糊塗了!”“好!好!好!”他一連說了三個好字,轉身便從床榻前離開坐到了離我數丈之遠的太師椅上。我看他雙眸微眯,薄唇輕抿卻又似帶著笑意,便知他是真的惱了。
“將軍非要當狗咬,卑職還不願枉做呂洞賓!”我還未開口便聽他複了往日笑眯眯似一隻玉麵狐狸的樣子說道。
“狐狸,我知你與老爺子都疼惜我。都覺得我這些年的日子過得苦。隻此一日,我下不為例。可像是這樣的話你從今日起休要再提,我偷龍轉鳳之計已經是欺君的死罪。我不想你們二人也牽連其中!”我低首看著手中碗裏的湯水映出我與他相似的麵容,容顏姣好,隻是少了幾分少年應有的棱角與陽剛,多了幾分女兒家的陰柔與清麗。眉宇間散發著淡淡的逼人的英氣掩去了女兒家本應該有的嬌媚與柔弱。每每看到這張臉,我心都纏痛不矣,若不是這張臉與大哥有相似之處我早就一刀毀了他。“哎,本應紅妝惹人憐,奈何天公不做願。阿瑟,阿寶不光是你的親妹子,她也是我從小看到大的丫頭。若是真有那麼一日,就算舍了我這條命也不會眼睜睜地看著自家妹子被枉送黃泉,汙了他一生清譽。你今日好好在帳中休息吧,北邊也沒有大事兒,軍中練兵也都有屯騎校尉盯著不會有所懈怠。明日一早還要進城清算糧草,怕也是安靜不得。隻是你且心中有個數,萬事有我不會生出什麼是非來。”他又踱步回我身邊將我手中土製的陶泥碗拿了去,拍了拍我瘦弱纖細的肩,又低頭在我耳畔低聲叮嚀了幾句。
我隻是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多年征戰積累下的默契讓他知我心中所想,便身下心安地轉身走了出去。
軍帳的帷布被高高的撩起,細細密密的陽光順著那道狹窄的縫隙悄悄地溜進,輕輕地灑在我單薄的身上。心,微暖。我聽到帳外狐狸低聲地吩咐守帳的士兵不要打擾我休息,萬事去尋他,他清爽低沉的嗓音淌進我的心裏,甚安。
我知道,這無關乎情愛。他與我多年情誼,視我為親妹妹。有疼惜,有愛護卻唯獨沒有風花雪月。他於我亦是的兄長是比肩的戰友,生不出半點的旖旎之情來。
無關風月,隻為真心。
於我而言早在五年前的那個讓深入穀底的人絕望夜晚,我的情絲在還未纏住任何一個男子之時便被生生剝離後毫不猶豫的斬斷。就算今生有幸遇我所愛也唯有放棄,因為沒有人願意背負世俗的眼光與我相愛,也沒有人願意冒著誅連九族的死罪與我相戀。
家已亡,國猶在。
我能做的便是固守這片疆土,等著阿瑟的魂,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