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十七年。大鄭皇宮。龍誕殿。
明黃幔帳,長信宮燈,燭火通明,香爐精致,龍誕香的霧薄薄一層,化作一縷煙,從爐中悠悠飄出,顯得悠宜自在。
“皇上,這件如何?”秦解頤拿著一件黑色暗紋,紅袖圓口的龍袍,問正在吃著荔枝的笑筱。
鳳眸微眯,瞥一眼,懶散的道:“不好,這是中秋宴,別搞得朕跟秦始皇似的,多嚴肅呀!”
秦解頤的拳頭緊了緊,又從衣櫥裏拿出另一件暗紅色,繡工精致的蛟龍袍,問道:“這件呢?”
再瞥一眼,揮揮手:“不好不好,哪有皇帝穿蛟龍袍的?”
“您不是要親民嗎?再說您平時都是穿的蛟龍袍的。”一口銀牙咬緊,不要生氣,這是皇帝,是你主子!
“恩,算了,還是得穿龍袍!”笑筱又不緊不慢的開始剝葡萄,看得秦解頤心癢癢。
“那這件,您老上朝的衣裳!”秦解頤好脾氣的拿出一件明黃色的龍袍。
笑筱看了這衣裳半晌,幽幽道:“暖玉,其實朕一直覺得朕上朝穿的衣裳很騷包!”
秦解頤聞言氣急攻心,就差一口血噴笑筱臉上了!
“咳咳咳!陛……下……”秦解頤突然咳了起來,笑筱頓時慌了神。
“暖玉,暖玉你沒事吧!朕不該逗你,朕忘了你的病了!”笑筱一手順著她的背,一邊說著。
“咳咳,無礙,這都是多少年前的病根兒了,皇上,您到底要穿什麼出席?”苦肉計使過,話題又回到衣服上。
“自然是暖玉叫朕穿什麼朕就穿什麼。”笑筱“乖巧”的坐下,看著秦解頤。
“那好說,這件。”秦解頤拿出一件紫色打底的金紋龍袍,嚴肅不失優雅。
笑筱撇撇嘴:“你早把這件拿出來不就行了?”
“皇上忘了,您用平庸無華四字拒絕了這件。”秦解頤一挑眉,“皇上可知……”
“皇上可知,您的一件衣裳可以夠一戶平常百姓活半輩子還綽綽有餘,皇上乃天下之主,不應過度奢靡,應為萬民著想,為天下著想。”笑筱有模有樣的學著秦解頤說出下麵的話,隨即苦著臉道,“暖玉,你就別再念叨這幾句了。你想啊,你長得這麼好看,當然不需要衣裳來裝飾了,可朕不一樣啊,朕可是一國之君,是需要衣服襯托出朕的威嚴的。”
說完,笑筱還一副自卑的模樣。
秦解頤仔細端詳了笑筱一下,心覺這廝還真長得不賴,誰知道他的自卑感是打哪兒來的?
皇家養尊處優,挺會養人。
瞧瞧這光潔的額頭,狹長的鳳眸,卷長的睫毛,挺立的鼻子,薄且殷紅的唇,這小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皇上,衣服在這兒了,臣先行一步。”秦解頤一行禮,正準備出去,卻被笑筱拽了胳膊。
“朕要你給朕梳洗。”笑筱撒著嬌。
“皇上,這於理不符。”秦解頤推脫著。
“暖玉!這可是君命,你敢不從?”笑筱搬出了皇權。
秦解頤歎口氣,轉過身來,笑筱乖乖的站好。
纖纖素指,熟練地解開繁雜的衣結、腰帶。笑筱也配合的伸胳膊,抬頭。到了肩部以上的時候,秦解頤的動作停了下來,她道:“皇上,您坐下來成嗎?”
笑筱一愣,才發現秦解頤夠不著,隨即“咯咯”的笑起來。
秦解頤頓時臉紅了一半。
“皇上不許笑!”
“朕沒笑!”
“您笑了!”
“沒有,倒是暖玉你臉紅了呢!”
“皇上!”
“好好好,朕不笑了!”笑筱坐下,從銅鏡裏看著秦解頤專注的神色。
半晌,除了玉冠放在檀木桌案上的聲音,桃木梳理著發絲的聲音,二人都沒有再說話。
“暖玉。”
“恩?”
“說真的,朕其實很害怕!”
笑筱轉過來,握住了秦解頤的手,身子有些顫抖,他甚至不敢抬頭看秦解頤。
“你和先生對朕極好,也對朕的期望極高,朕害怕……害怕達不到你們給出的要求,朕害怕會丟了這江山,朕害怕……”笑筱話未說完,秦解頤輕聲打斷。
“皇上。”秦解頤蹲下來,看著笑筱的眼睛,她道,“皇上,今日是咱們的翻身仗,有您在,有臣在,有文武百官在,有先皇英靈在,咱們絕對能夠打贏!”
笑筱咬緊下唇,道:“朕不信!”
“為何?”
“朕準備了五年,萬一有一步差錯,萬一,現在的朕與十三歲的朕,七歲的朕毫無差別,那這五年,豈不是白費?”笑筱握住秦解頤的手,又緊了幾分。
“皇上,無論怎樣,暖玉一直會在你身後,絕不會退縮,況且……”秦解頤的眼神十分堅定。
“皇上啊,此一時,非彼一時了……”
笑筱的眼睛忽然變得明亮起來,恍若五年前的那個雨天。
他已經記不清了,隻記得年僅十二歲的男孩撐著一把傘,像一朵精致的空穀幽蘭一般走來,給他遮起雨。
“皇上怎麼在此?”男孩兒粲然的眸子帶著溫和的笑意看著他。
“暖玉,朕好累啊,朕真的好累啊!”他不停的抱怨著。
他就像一個卑微的戲子,逢場作戲,卑躬屈膝。
“朕就像一個下賤的戲子,沒有尊嚴,沒有自由,被朕所謂的文武百官囚禁於深宮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道。
男孩兒微微一笑,道:“皇上,沒鞋穿總比沒腳好,況且,真正的戲子,會比您還要難過。明君之所以為明君,是因為他可以忍常人所不能忍,最終霸主天下,所以到那時候的皇上,就可以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可是……”可是這無數個日夜是多久啊!
“皇上,沒有可是。當今亂世,您若是頂天立地的男子便知曉,在皇宮以外百裏處,便有流民無數,今年初夏遭大旱,臘月初一又遭大雪,多少百姓沒有生機可循,而皇上您至少還能吃飽穿暖。在某些方麵來說,你比尋常百姓要好得多。”男孩兒的神情有些肅穆。
“朕寧願成為遊民!”他咬牙賭氣道。
“皇上,尋常人家以為,布衣暖,菜根香,詩書滋味長就是好日子了,您能忍受嗎?再者說,子雲:‘天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勞其筋骨,餓其體膚。’您既然生在皇家,就應該擔當起皇家的責任。閱卿怡可以挾天子以令諸侯,您也可以玩弄群臣於鼓掌之中,以報今日,昨日,以往之仇。”
男孩的聲音回蕩在耳邊,笑筱呢喃道:“玩弄群臣於鼓掌之中,以報今日,昨日,以往之仇……”
秦解頤唇角一勾,道:“看來皇上,並未忘了最初的目的啊……”
“自是沒忘的。”看見秦解頤笑意盈盈的模樣,心情自然也好起來了。
“我其實……”笑筱突然開口,又突然閉口不談。
“其實什麼?”秦解頤微一挑眉,問道。
“沒什麼!”我其實,隻是害怕不能保護你……
在他的生命中,秦解頤不僅僅是個合格的良師益友,更是他的精神支柱,就像他生活中的一束陽光,可以讓失望過無數次的他重拾信心。
起身,喚來內侍,秦解頤一身素色白袍顯得格外平淡溫馨。
“皇上,今日,置之死地而後生,絕不後悔!”
晚間申時。觴荷堂。
群臣還聚攏在一起,使者隻到了兩國,雖稍顯散漫,卻是一室融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