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戲子(6)(1 / 2)

空蕩的劇院裏她那句猶如歎息的話語,在劇院中繚繞不散。

“癡人。”我看著她,輕聲說。

“我便就是這樣一個癡人。”她一直平靜的麵容,掛上淡淡的笑意。我們如多年的老友,相互述說著多年未見的往事。

她轉身移步,身上又變回昆曲中的著裝,她將水袖高高拋起,待水袖落下,她唱“神仙本是多情種,蓬山遠,有情通。情根曆劫無生死,看到底終相共。塵緣倥傯,忉利有天情更永。不比凡間夢,悲歡和哄,恩與愛總成空。跳出癡迷洞,割斷相思鞚;金枷脫,玉鎖鬆。笑騎雙飛鳳,瀟灑到天宮。”

神仙本是多情種,可是鬼怪也有情根重。

世間的一切都有情,都為情所困,隻是每個人的情不同罷了。

“你後來等到了能讓你再開口唱戲的人?”待她唱完後我問。

“上天眷顧我這癡兒。”說道此處,她麵容上帶著三分笑容,七分眷戀。她說“因為我是水鬼,無法離溺死的湖畔太遠。每日便坐在湖畔處唱戲,沒日沒夜的唱戲,隻是我這戲卻沒有人聽。

有一日,這湖邊來了一群賣藝的人。他們在這裏搭起了台子,等台子搭好後便開園唱戲。這戲園子裏有兩個名角,一男一女,男女都唱旦角,那女的唱功要比男的稍好。

因為他們的到來,這湖邊的人漸漸多了起來。我每日都坐在湖畔聽他們唱戲,幾次想離他們近些,但最終都被無形的力拉回了湖邊。

我也想站在台上去唱,唱給台下的人聽。隻是一縷孤魂的我,什麼都做不到。

終於有一日,那女人來到了湖邊。我一直圍在她的身邊,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我希望她能將我帶離這裏。

那女人看不見我,也聽不見我說的話,我試著碰觸她,但是每次都隻是穿過她的身體,她什麼都感覺不到。

她一步一步向湖中走去,看那樣子竟是要自殺。等她沒入湖中時,我終於能碰觸到她的身體,她也能聽見我的聲音。對於她突然尋死,我很是不解,便問了緣由。

原來她嗓子得了惡疾,無法再開口唱戲,戲園子的老板要將她賣到青樓,她便起了尋死的念頭。”

“我將她拉出湖麵,救下了她。我說自己可以醫好她的嗓子,但是她要將我的屍體從湖中撈出來。

或許人對鬼都有敬畏之心,她雇了一艘船和幾個人,將我的屍體打撈了出來。並且掏錢給我買了一副棺材,將我入土為安。

她將這些做完,我便能離開那個將我淹死的湖。從此之後,我一直隨在她的身邊,在她每次登台唱戲時,我都會附在她的身上,由我來代替她唱。就這樣,我與她相處了近20年,我看著她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角,成為達官貴人追捧的紅角。她享受自己的富貴日子,而我享受在台上唱戲的滿足感。我們各取所需,互惠互利。

在她臨終前,她將她的女兒留給我。我附在她女兒身上繼續唱戲,而她女兒享受同她母親一樣的富貴榮譽。就這樣一代傳一代,我一直跟在他們家的後代身邊。”眉笙將她的故事講完,目光平靜,又恢複成之前的無喜無悲。

或許她隻有在台上唱起昆曲時,才會有那麼多生動的表情。一個人將全部的熱忱都獻給了一樣東西,便對別的事物失去了應有的熱情。

李南山在她講述的過程中,從中間一排走到了最前排。他將眉笙的故事聽完後,挑起眉問,“一代傳一代,那他們是否知道,被你俯身後,都將活不過40歲。”

聽了李南山的問題,眉笙怔楞了一下後,才說“我從未同他們說過。”她頓了頓,又說“但是我在她們家這麼多年,經曆了他們家的幾代人,每個被我俯身的人都在40歲之前去世,她們自己應該對件事心理清楚的。”

“你自己為什麼不同她們說明?”李南山又問。

“我……”眉笙一時語塞。

“你害怕她們不再讓你繼續依附,你害怕又變回最之前的狀態,整日整夜的唱卻沒人能欣賞。你害怕,所以你一直都沒說。”此時李南山也躍上了舞台,每說一句話便離眉笙近一分,步步緊逼。

眉笙一直平靜的麵容在他步步緊逼的問話中出現了裂痕,她近乎歇斯底裏的朝李南山喊道“對,你說的對。我害怕,我害怕不能再唱戲,我害怕再次成為一縷孤魂,自唱自演,無人欣賞,難遇知音。”或許是情緒過於激動,她麵上一會是化著豔妝的樣子,一會又變回素淨的本貌。反反複複的來回變換。

李南山的語氣柔和下來,他說“你與他們家人有幾代的糾葛緣分,也為他們家做了不少好事,受他們家人香火祭拜,本應該早就脫離鬼身,成為半個家靈。隻因你心中做不到磊落,將這短命一事隱瞞至今,才導致你如今依舊是鬼魂形態,無法成靈。”他停頓一下,語氣漸轉厲色“如果你當初如實相告,現在便早已經是靈體。成靈後,你再附與他家人身上,也不會再折損她們的壽命。隻因你的一時私心,不光損了自己這百年積的德行,也誤了她們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