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此間說書人(六)(1 / 2)

幹寶心中的驚駭已不可言說,怎麼會這樣的?要是刺史說的是真的,這就是《四君子圖》的第二幅畫清竹棋賦了吧。這幅畫一直保留了一盞茶的時間,最後也淡淡隱去,接下來的就是鬆間蘭澗,那青鬆堅韌,幽蘭看似嬌弱卻自帶幾分高潔不屈,畫圖之人當真是有心。

隻是這次的鬆間蘭澗圖比上一幅保留的時間又要短了不少,最後的寒菊枯江柳他甚至還沒能細細地專研就沒了影子,隻能大概地看到一幅殘景,然後畫又變回了月下墨梅。

幹寶好久沒有緩過神來,但他記得一件事,那男子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 壓下了心中的震驚與疑惑,他發現那畫其實與少年說的有出入,最後一幅圖中寒菊與枯柳同江水映襯,那女子當真是癡情得很,這畫哪裏畫出了對那負了她的男子的怨懟,竟還是希望同他在一起啊,江水為竭,這愛得到底有多深呢?

令升收好《四君子圖》,但心中卻是難過得緊,後來由於生活的繁瑣,他終是把這件事倒壓在了心底。父親幹瑩身體日益病重。“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為了讓幹瑩去得心安,一直不願娶妻的他還是成了親,人人都說那女子才貌俱佳,畫得一手好丹青,隻有令升知道是為何。

永嘉四年,父親幹瑩辭世,葬於澉浦青山之陽,守孝三年,這時的幹寶終於還是成了史官,編纂史籍。

回到家中,妻子正領著孩子一處玩鬧,他卻看得一陣心煩,進到自己的書房,那《四君子圖》還掛在牆上,可任他如何打濕,都沒能再看到過其他三幅,有些東西,似乎在慢慢改變……

府上的下人都說最近老爺的性子越來越暴躁,隻有幹寶自己知道是為了什麼。他同幾個一起編纂史籍的同僚產生了分歧,自己堅持要寫真的晉史,而其中便有晉元帝的一些過錯,幾人都勸幹寶,說不過是改動了一點無關緊要的東西,也沒什麼,要是因此而惹得皇帝不高興了,縱然你是禦史,丟了飯碗事小,被下獄就是大事了啊!

幹寶看著《四君子圖》,想起了那個賣書的少年,少年說,堅持初衷便好,勿要失了本心才好,可是這人人都阿諛奉承的年代,要他如何不失其本心呢?

他想起了才及弱冠的自己,為著一本書在雨天裏奔走,卻樂得其中,他想起了昔日的好友文輔,一遍一遍叫著自己“令升”,還有那個清秀安安靜靜的、叫做“笙晚”的少年,一旁為自己磨墨的情景,那個不會隱藏自己的情緒,為著得到一幅畫便驚愕的青年男子“令升”

這一但沉淪陷入,哪裏就是說出來便能幹幹淨淨地出來呢,不是他不願守著本心,奈何心中有牽掛,不能孑然一身,死則死矣,又有何懼?難的是害怕牽連,什麼獨善其身,說來也是笑話。

……

這一夜,鶯歌燕舞,絲竹管弦之聲不絕於耳,有一白淨的少年吹著笙,幹寶想起了那個叫做“笙晚”的少年,這一場宴飲,是為中書監王導慶生,他終是成了這席上的座上賓。

他不知道的是,時值晉亂,有一盜墓者於留侯張良墓,盜出《素書》一卷。

建武元年,中書監王導欣賞幹寶才學,更讚其博覽群書,向皇帝推薦他領修國史,時家境艱難,又求補山陰令,舉家遷往始安,即今桂林,做了一方太守。都說桂林山水甲天下,他走的路多了,心卻不如年少時那般輕盈。

他開始著除了史籍之外的其他書籍,多以神話傳說為主,想到那少年,寫《周易注》,寫《五氣變化論》、《論妖怪》、《百誌詩》,也寫《搜神記》,若問他為何寫些神話傳奇之事,鬼怪之說,他隻笑笑,會想到那賣書的少年,那《四君子圖》,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東晉大興元年二月,幹寶一路平步青雲又封為關內侯,地位尊崇。太寧元年,王導又為之請為司徒右長史,遷散騎常侍。王導待他如此,情誼他本不敢忘,隻是他想的更多的還是那個在他還是鹽州刺史別駕時也要親自上他家等他,同他一起乘坐馬車的中年男子,他字“文輔”,喜歡叫著自己的字。

後三年,即鹹和元年,幹寶母親病逝,幹寶為之守喪三年,《搜神記》已完成二十三卷,五百六十四篇,他視如珍寶,此後推掉了所有史籍的編纂,專心寫《搜神記》,期間走訪了中原三十多個縣城,執著如此。

他已經越來越懷念年少的自己,除了編寫《搜神記》的時間外,更多時候都是在陷入無盡的回憶之中。從夢裏醒來,又從現實中睡去,看著鏡中已是花甲暮年的自己,不是無盡的滄桑涼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