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不記得你是什麼時候開始與我們隔膜的，是什麼在無形中讓你與我們漸行漸遠。你再也不是那個乖巧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了，有一種叫做自我的樹在你的體內瘋長，那是我們用肉眼所看不見的，我們隻能感到你站立是因為你聽從的是內心的呼喚，而不是別人的指令。直到現實擺在我們麵前，我們才發現你的世界已經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那天晚上，我和你對話，仿佛是一對朋友，也仿佛是兩個成人。你哭了，哭得很傷心，你說，我再也做不了白雪公主了。那是夏季，你穿了一條鑲有花邊的藍底白花的連衣裙，那些淚有點苦有點澀，你像一枚青果，我把你攬在懷裏，我對你說這就是現實，你還有別的夢。不知道你的洋娃娃後來都去了哪裏，你給那些娃娃設計的服裝也不知去了哪裏，但我卻努力了，努力給了你一個自由成長的空間。
整個中學時代，你都摟著一隻胖大的雪熊入眠，你父親一生都用他獨特的方式嬌慣著你，那隻價格不菲的雪熊不僅滿足了你的自尊，也讓你感受到了無限包容的父愛，你在它毛絨絨的懷抱裏尋覓一種純淨踏實溫暖的氣息。
每天清晨，你踏階而去，每天傍晚，你拾階而回，無論去和回，你都像一隻背負沉重的蝸牛，那些裝載了知識的書本和作業像山一樣壓在你的心裏，學習抽去了你和快樂有關的興趣和愛好。和所有的孩子一樣，你們的身體在生長，但你們的精神和情感卻朝著相反的方向收縮，你們不是強壯了，而是病態了。為了學習，你已經不再紮你喜歡的小辮子，短發就那麼一成不變地直到你去考大學的日子。曾經，你的衣服都是鮮豔的，你最愛的都是大紅色，那是你性格的寫照，當你不再像一條歡騰的溪流自顧地流淌時，你開始拒絕紅色，你選擇了黑色和白色，那也是你內心的寫照。曾經，希望你能快樂和自然生長的人生理念就像沙器轟然倒塌，我隻能看著你走進一條擁擠的窄窄的胡同，那是所有孩子都必經的惟一一條通向明天的人生之路，那也是我最大的無奈，沒有人能逃脫社會的製約，媽媽是，你也是。
什麼時候你自閉了自己的心門，你不再什麼都說，但你的煩惱與鬱悶就像沙子落在了我眼睛裏。隻有你熟睡的時候，我才能在你的夢境中，找回那個我所知道的女孩。隻有你熟睡的時候，我才會看見你在夢中依舊露出的笑臉。你說老師問過你們的理想，沒有人知道，隻有你說，長大了要當服裝設計師，所有的同學都向你投出了驚詫的目光。那一刻，你是得意的，一直藏在內心的夢想從厚厚的雲層中突然綻放又悄悄合攏了。而那個夢想帶給你的是你未知的明天，和有些孩子相比，你是幸運的。
初中一畢業，征得你的同意，我們為你改了名字。原來的名字叫的人太多，來到這個世界，你是獨一無二的，是北方的趙阿姨，找了一個大師為你認認真真地取了這個名字。之吟取代了螢，你的人生是否從此改變了飛行的方向，我不知道，我隻知道，隻要對你成長有利的，我們都會不遺餘力地去做，我想這些你都是知道的。
六
高二的時候，你做了最終的選擇。從那一刻起，那個從不願服輸的小女孩又找回了舞台。從小遊泳、溜冰、學自行車，隻要別人會的，你從不會輸給別人。聽班主任說，有的任課老師受不了你在自己的本子亂塗亂畫，但你的班主任力挺你：說不定就會出現一個畫家呢。他對你的保護讓你下了決心，走了另外一條道路。從你撿回畫筆的那一刻，上帝仿佛為你打開了一扇門，又為你開了一扇窗。你幾乎將自己的整個身心都撲了進去，還是你的張老師牽引著你，在南藝補習班的日子裏，王剛老師父親般的敦促你，那些日子很苦很緊張，但你就像剛剛打開的閘門，汩汩流淌的水花雀躍著，歡喜著，埋頭苦幹著，我們仿佛又找回了從前那個陽光般的小姑娘。後來才聽說，你的努力早已落在了係主任的眼裏，他說這樣的學生我們要了。
你考上南藝仿佛是冥冥中的必然。那必然的背後，是什麼正引領你前去，誰打開了你內心的枷鎖，有很多雙手托著你，其實，你的夢想也是我們的夢想，我們隻是深藏了不說而已。當春天來臨時，有那麼多風箏飛過，哪個才屬於你的明天，我不知道，隻要有夢，你就會沿著夢的方向飛行，這就夠了。
七
那年夏天的陽光格外的燦爛，也格外的耀眼。
你是你們學校第一批拿到錄取通知書的。你說你經過一個諷刺過你的任課老師麵前時，在他詫異的眼神裏，你傲然地離去，內心終於長長地出了口氣，條條道路通羅馬，相信那個老師從此應該會明白的。
在等待錄取通知書的那些日子，我的心拎著，因為你堅決隻報了南藝，而本省，你堅決放棄了，放棄，意味著走獨木橋，你說，不行再來。在你決絕的眼神中，我看到了小時候說要當撒切爾夫人的那個小女孩已經長大了，現在就站在我的麵前。我知道你還是你，從小看大，中國老人的話說的多麼有道理。
八
直到你離開家，我們才發現時光仿佛跳了好幾個台階，有一個巨大的空白，還沒有來得及填補，你就要走了。你走後，我做過一個夢，我看見十二歲的你，梳著齊耳的童花頭，穿著那條白底藍花連衣裙越跑越遠，突然就不見了。我使勁地喊，使勁地追，醒來，淚掛了一臉。我知道，你長大了，那個依偎在我身邊小女孩已經越走越遠了。
你走了，我們的心也跟著去了。我不知道一個從沒有離開家門的孩子會不會走好自己的路。作為一個母親，我有太多的憂慮。我有太多的不放心。
那天晚上，我躺在你的床上，沒有開燈，一抬頭，我看見了屋頂上，一閃一閃的“星星和月亮”，原來，你的倔強隻是表麵，而內心深處，你還是個孩子。看著你浪漫的傑作，想到每天入睡前，你抱著星星和月亮，其實就是你的不變的夢想，夢想有多遠，心就有多遠，一個追夢的女孩是不會浪費時光的，那一刻我的心突然就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