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怎麼偏偏是個人呢?"伍天舒暗歎。
他給爹寫了一封信,告訴爹說他和如花都很歡迎他們,可是,最近城裏亂得緊,警察到處抓壞人,凡是沒有城市戶口的都會被抓起來。
"他們管你們叫盲流,抓進去之後就是流氓。槍斃肯定不會,但是肯定比你們現在在老家慘多了。過一陣子風頭過去,我們再去接你們吧。"伍天舒在信裏寫道,淚水和鼻涕順著筆流在信紙上。
隨信一起,伍天舒夾了兩百塊錢。
很長一段時間伍天舒都夢見爹和娘,夢見他們住在老家的席棚裏麵,吃別人吃剩的東西。那條叫"猴子"的狗還算孝順,總是叼一些骨頭回來給他們吃。
那條叫"猴子"的狗很瘦,那是在大狗子死之後,他爹從親戚家要來的。"猴子"年齡也不小了,算起來,基本上可以做伍天舒的弟弟。就因為瘦,所以起個名字叫"猴子"。也有說法是伍天舒的小名叫二狗子,這條狗又不是自家生養的,不能叫三狗子,所以他就叫"猴子"了。
"猴子"已經快瘦成木乃伊了,伍天舒他爹用他幹瘦的雙手摸著"猴子"的腦袋說:"孩子,養兒不如養條狗啊!二狗子不配做狗啊。"
正說著,伍天舒回去了。
"你還來幹什麼?你還記得我們?你為什麼騙我們?"爹和娘一起來質問他。
"汪汪,你不配做狗,把我的名字還給我。""猴子"也跟著叫。
"爹,兒子來告訴你好消息了,單位分房,恰好我升了官,分了個三室一廳,我來接你們二老去城裏住呢。"伍天舒說,目光炯炯。
"真的?警察不抓流氓了?"
"城裏沒有流氓了,大家都是一家人,不抓了。"
總之吧,伍天舒的爹娘和"猴子"跟伍天舒到了城裏,看什麼都新鮮。
"二狗子,這不是做夢吧?是真的吧?"爹問。
"不是做夢,怎麼是做夢呢?"
不是做夢是什麼?不僅做夢,還伴隨著發燒。
那次發燒足足燒了一個星期,退燒之後伍天舒連走路都走不穩了。他知道那是老天爺在懲罰他,所以一點也不憤怒。
不過,他的老爹老娘終究還是沒有慘到那個地步,黨和國家沒有拋棄他們。伍天舒病好的時候又收到他爹的來信,說是那幾個貪官被繩之以法了,村長和支書都把侵吞的財物吐了出來。他們的日子雖然艱苦,但還可以過下去,隻是"猴子"被餓死了。後來伍天舒寫了一篇《紀念猴子狗君》,算是唯一可以為它做的事情。
在爹娘最困難的日子裏,伍天舒沒有在他們身邊,陪伴他們的是"猴子"。很長一段時間裏,伍天舒覺得人類是這個世界上的頭號垃圾,因為人類遠遠沒有狗那麼崇高。從那以後他再也不用"狗日的"罵人了,因為那是在讚揚對方。
"但願天堂裏有狗的位置,讓人都下地獄吧。"伍天舒在日記裏這樣寫道。
人可以沒有理想,但是,有沒有理想都要活下去。或者說,當一個人沒有理想的時候,他的理想就是活下去。而活下去,未嚐不是人的最高理想。如果一個人連活下去的理想都沒有,那麼他不是英雄就是懦夫。
曾經有幾個晚上,伍天舒開始質疑自己的人生,開始反思是不是還有活下去的意義。反思的結果,他認為自己還是應該活下去——"因為既然大家都活著,為什麼我不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