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什麼呢？”那女生探過身子好奇地在書上瞥了一眼，長長翹起的辮子甩在肩膀一邊。
“《紅與黑》，”駿一近距離地看著她活潑的樣子，呼吸緊促地像剛從外太空回來，“這裏沒有認識的人，覺著無聊，正好看到這本書，就拿起來讀了一會。”
“唉，我也是誰都不認識，”她的聲音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一下子從好奇變成憂鬱了，“我爸媽剛走，我還想讓他們再多陪我幾天，可是他們還得回水月工作。”
“水月市？”駿一觸電似的張大瞳孔，像一隻大魚在翻白眼。
“對！對！你知道這個地方？”
“當然了！我也是那兒的。”
“你是那兒的？我也是！我怎麼說這隻戒指非要滾落到你身邊呢！”她的憂鬱一掃而空，好比陰霾的天空一下子變得晴空萬裏。
“你叫什麼名字？”
“劉佳音，怎麼樣，好聽不？”她收起興高采烈的表情，轉而赧然一笑。
“好聽。”駿一搜索枯腸一時卻找不出個更動人的詞語，不過這兩個字講的擲地有聲，“我叫馬駿一。”
劉佳音忽然收起快活的麵容，怔怔地看著駿一，好一會兒才緩緩舒展開來，像一朵花苞瞬間的綻開，脫口而出：“我知道這個名字！”
駿一滿臉疑惑地望著她。
“水月一中！”
“對！我是水月一中的，你怎麼知道？”駿一心裏明朗了許多，不過依然疑惑不解。
“我總是在校報上看到你的文章！今天終於見到真人啦！見麵勝似聞名！”
“謝謝，”駿一不好意思地抿嘴一笑，心裏一下子通暢了，“怪不得我看你覺得很麵熟。”
“我們興許還在校園擦肩而過呢，不過那時候腦子裏隻塞滿了考試題。”劉佳音神采飛揚。
“那天...”
“簽下到。”一個甕聲甕氣的聲音攔了住了駿一，半路殺出個程咬金，語氣硬生生的充滿了金屬質感，一不小心就會割傷別人似的。
駿一突然被打斷，吞下未說出的話，好比寄到半途的信封被強行退回，心裏很不是滋味。轉過頭看到一男生大踏步走過來，重心左搖右擺，像一隻笨重的企鵝，手裏攥著一張簽到表。
“過一會兒社長就來了。”那個男生裹著粗重的聲音，用極其溫柔的語氣對劉佳音說，聽起來卻依然生硬，好比臉上貼了一層薄薄的麵膜，可堅硬的胡茬仍舊刺破而出，怎麼也藏不住。
“我見過社長，她可是非常漂亮哦！”劉佳音衝著駿一詭譎地一笑。
馬駿一從來反應遲鈍，這句話落在他心裏，好比石沉大海，沒有激起任何的回響。
屋子裏嘈雜的聲音縱橫交錯，織出一張密密麻麻的細網。駿一被黏在這張網上，內心有些煩悶。劉佳音繪聲繪色地講最近遇到的有趣事情，像汩汩的泉水叮叮咚咚地徐徐流出。駿一默默地聽著，時不時“噗”地一笑。
忽然，亂哄哄的聲音一下子安靜了，好比千百隻撲打著翅膀的麻雀，一齊棲落在樹枝上。駿一轉過頭去，看到一張恬淡柔和的臉龐，像海棠花一樣潔白寧靜，於時間無涯的荒野中，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駿一這麼多天鬱積的陌生感和壓抑感瞬間消散了，他呆呆地望著她。駿一仿佛看到自己的側臉貼在她的膝蓋上，她的懷抱和愛撫消除了他內心所有的焦慮。看到劉佳音的第一眼是好奇，而看到她的第一眼是溫暖，是親近，是依戀。沒有任何緣由，你偏偏會對某一個人莫名其妙地心動。沒有任何征兆，你不能預防她的到來，也無法左右她的離去，卻被她深深地吸引，不知不覺地把自己的心交出去，也許隻有少年才會犯這麼愚蠢的錯誤，但這何嚐不是一種特權？駿一像是突然發現了自己存在的意義，比任何哲學都要大徹大悟。
《小王子》中有這樣一段話：如果有人愛上了這億萬顆星中獨一無二的一株花，當他看著
這些星星的時候，這就足以使他幸福。他可以自言自語地說：‘我的那一朵花就在其中的一
顆星星上...’但是如果羊吃掉了這朵花，對他來說，好像所有的星星一下子全熄滅了一樣。
她對駿一來說，就是這樣一株花，是情感的寄托，是這段旅途的意義，是這座城市所有的光亮。
“這就是我們社長，楊樺，是不是很漂亮？”劉佳音打斷駿一的幻想。
“啊。是。嗯？還好。好。”馬駿一語無倫次。
“聽！社長要講話啦！”劉佳音轉過臉去。
駿一又深深地陷入幻想中，他仰慕似的望著楊樺，飄逸的長發散落在肩膀上。她說話的語氣那麼溫柔，像柔軟的藤蔓緊緊纏住駿一的身心。駿一陶醉在這樣的感覺中，她說了什麼卻一句沒有在意，好比荷葉上瀉下的露水，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屋子裏的交談變得錯落有致，駿一滿心歡喜地盯著《紅與黑》發呆。於連隻有在德瑞納夫人的愛中，才會放下自己的陰謀和野心，變得質樸和善良。駿一想象自己在楊樺的身邊肆無忌憚地玩鬧，她隻是靜靜地看著他，不說話，駿一摘下一朵花插在她厚厚的頭發上，她恬然一笑。
“你也喜歡這個故事嗎？”
駿一抿嘴笑著，抬起頭，看到楊樺正柔和地看著他。
“啊？是。喜…喜歡。”駿一的胡思亂想被打斷，像是秘密被人發現，臉上抹了辣椒一般，燒的發燙。
“讓我也瞧瞧！”劉佳音忍不住好奇，劈手從駿一手裏奪過《紅與黑》，“啊？這麼厚！不合我胃口！你們兩個慢慢喜歡好了。”說著又把書遞還給駿一。
“我…剛剛看到這本書，就摸著讀了起來，也不知道是誰的。”劉佳音最後一句話觸動了駿一敏感的神經，讓他又高興又尷尬，臉上依舊火辣辣的。
“是社長的。”那個男生笨牛喘氣似地哞出這四個字。
“我...我不知道...”駿一合上書本要還給楊樺。
“沒事的，你喜歡就拿去看。我已經看過好幾遍了。”楊樺輕輕地把駿一手裏的書又推回去。
“好。”駿一隻好把書揣在手裏。
“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是木鵬飛，和你們一屆也是新生。”楊樺指著那個拿簽到表的男生說。他靦腆又笨拙地衝劉佳音笑了笑。
“我...”駿一話未出口，又胎死腹中。
“他是馬駿一，我叫劉佳音。剛剛才知道我們兩個是一個中學的呢！”劉佳音搶斷在駿一前麵。
駿一對著楊樺微微一笑。
“剛入學，陌生的環境，還適應嗎？”楊樺關切地問。
“沒問題！挺好的！校園的每個角落我都熟悉透了！”劉佳音脫口而出，把駿一的問題永久的關在了肚子裏。
“好，如果有不適應，要跟學姐說啊。”
忽然，“當”，“當”，傳來了校園悠揚的鍾聲，整點的鍾聲掠過古老的梧桐樹，落在校園的每一個角落。校園裏寧靜空幽，萬籟此俱寂，但餘鍾磬音。鍾聲不徐不緩地響過好幾遍，遺留些嗡嗡的旋律在校園盤旋。
“哎呀！”楊樺臉上顯出一絲焦灼，好比平靜的湖麵突然起了折皺，“我得去上法語選修課了。”說這順手拿起那本《法語基礎教程》。
馬駿一聽到這句話，像挨著腦袋是敲起了一麵大鑼，震的他一下子茫然失落。
“你們多聊一聊。”楊樺向大家告別。
“社長，你趕緊去吧，別耽誤了。”劉佳音連忙說。
“這本《紅與黑》你就先替我保管著嘍。”楊樺的手貼在駿一的肩膀上，興奮的電流從指尖傳遍全身。
“好。”馬駿一說。
望著楊樺遠去的背影，駿一的心也隨之而去。不知道又聊了多久，駿一心情十分的舒暢，剛來時的煩悶都煙消雲散了。集會結束後，駿一走出書社，一個人望著湛藍的天空，心裏有說不出的爽朗。原來駿一那天晚上見到的女生是劉佳音，真是一個可愛的孩子。可現在他的腦海裏到處都是楊樺的倩影，閃閃爍爍，趕不走，卻又抓不住，唯一抓得住的是手裏拿著的那本《紅與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