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上課去。”駿一岔開話題,無心跟他計較。
教室裏已經坐滿了人,初來乍到,沒有人會想到要逃課。駿一和有才找到位置挨著坐下,靜靜等待老師的到來。
過了沒多久,一個穿著長衫的中年男人徐徐走上講台,風塵仆仆的樣子,還以為是從民國穿越過來的。他額頭寬寬的,肩膀寬寬的,麵帶微笑,卻一言不發沉默著,凝視著台下一大片的同學,像拿破侖演講前檢閱士兵時的短暫默然。講台下無數雙青澀又熱切的目光都盯在他身上,不知道他到底會說些什麼。
“古希臘有個大哲學家叫蘇格拉底,”他狡黠地笑了笑開口了,“有一天他跟朋友以及學生在家裏高談闊論,爭論的聲音此起彼伏,在空氣中翻騰,如雷鳴滾滾。他的妻子很討厭他這一點,十分看不慣,就去提了一桶髒水,在客廳當著所有人的麵,從蘇格拉底光禿禿的頭頂順著澆了下來,讓他成了落湯雞,所有人都十分尷尬,漲紅了臉,不知道蘇格拉底會怎麼反應。沉默片刻,蘇格拉底大笑,‘我知道雷聲過後,就必然會有大雨。’可見,哲學學的再好也沒什麼用,連跟自己老婆吵架都吵不贏。”
台下的同學哄堂大笑。駿一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哲學並不是個別怪人,把自己鎖在幽暗的屋子裏,去苦思冥想的與生活脫節的東西。哲學隻是一種反省,未經審視的生活是不值得過的。隻不過哲學家的反省更係統,反過來可以
更好地指導我們的生活。我是高寒雲。我們今天來談一談宗教,隻是討論一個有趣的小話題。”
駿一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是什麼話題。空氣分子興奮地做著無規則振蕩運動。
“西方人總是信仰上帝,上帝究竟存不存在?同學之間可以互相討論,重要的並不是結果,而是你獨立的思考和判斷。”
講台下熱議一片,嗡嗡嗡千萬隻蒼蠅亂飛。方有才快要昏昏欲睡,涎了二尺長的口水。駿一隻能默默思考,卻感覺老虎吃天無從入口。
“有沒有哪位同學可以簡單談談自己的觀點?”高老師期許的目光從教室一掃而過,一顆顆腦袋麥穗似的垂了下去。
“好,那我先給出一個觀點,拋磚引玉。上帝是無所不能的,那他能不能造出一塊自己也舉不起的石頭呢?如果他造得出這樣一塊石頭,他自己舉不起,那他就不是無所不能的,這樣的上帝是不存在的;如果他造不出,他就也不是無所不能的,這樣的上帝依然是不存在的。從邏輯的角度看,我們就顯而易見地否定了上帝的存在性。”
馬駿一驚奇得不得了,似乎就是這麼回事。沒想到西方人信仰兩千多年的上帝,被高老師兩分鍾內推翻了。
“我不同意這個觀點。”同學們循著聲音把目光齊刷刷地投到了一個男生身上,濃濃的眉毛,聲音充滿磁性。
“好,談談你的看法。”高老師麵帶微笑,長衫擺動著。
“我以為,這是一個沒有意義的悖論,它的得出,是因為它忽略了一個前提:即上帝在不在邏輯的作用範圍內。比如,河流隻會對水裏的魚起作用,無法幹涉到天空中的飛鳥。邏輯也如河流般自有其作用界限。那邏輯可不可以到達上帝所在的地方呢?我以為是不可以,用邏輯推理來度量上帝的存在性,就好比用尺子來量物體的重量,完全是荒謬之極,兩者根本不是一個範疇的東西。您剛剛的論斷給大家造成一種錯覺,邏輯可以對上帝進行作用。其實這是不成立的,生活中邏輯作用不到的地方隨處可見,比如聽一段跌宕起伏的音樂,你會高興或者悲傷,請問這裏的邏輯何在?上帝既然能創造出邏輯無法作用的東西,那他自身必然有邏輯到達不了的地方。”
駿一聽的一頭霧水,似乎高老師的命題被他連根拔起了。
“你叫什麼名字?”
“蕭叢。”
“那你認為該從哪個角度衡量上帝的存在性?”
“我認為應該從精神層麵來看待上帝的存在性。人是十分渺小的,生命中有太多的東西不可預測,更不可控製。這一刻你還在為擁有青春的活力而渺視一切,下一秒卻隻能對著衰老的容顏獨自流淚,空空感歎朝如青絲暮成雪的殘忍;這一刻你還在和朋友觥籌交錯歡飲達旦,下一秒卻隻能望著各自離去的背影散落在天涯,獨自品嚐西出陽關無故人的落寞;這一刻你還容光煥發精力充沛,下一秒卻有可能病魔纏身如影隨形,默默忍受百年多病獨登台的痛楚。最後每個人都會永遠地死掉,這一切都會煙消雲散。這讓每個人都很恐懼,他們需要一個永恒的希望,讓內心安寧,靈魂有所依托,這就是上帝存在的意義和原因,也是任何形式的宗教信仰存在的意義和原因。”
駿一有點明白了,他對自己無法給出任何判斷深感羞愧,一股惆悵又從他的內心嫋嫋升起。
“蕭叢同學回答的很好。隻要未知的東西存在,上帝就無法被否認;隻要生死的問題存在,宗教就必然不會消亡。每個人對這個問題也一定有自己的看法。大學裏希望大家能多讀書,在青春的日子養成獨立思考的習慣。”
駿一一下子想到了什麼,下課鈴一響就飛奔出教室,去找那幅女孩捧著書的海報。
有時候你碰到一件中意的衣服,猶豫了片刻沒有狠心拿下,逛了一圈再回來已經賣完了,這樣的錯過會是無比心痛的。
海報仍在那裏,駿一向修言書社報了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