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厲晚冬破封塵,繁星為土過前身
玄黑的天盤旋在寒涼殿上,一陣陣雲的移動恰如洞底的延伸,直至將此處全部包裹,空留下一片無底的深淵,罩著這塊天界的地,悶聲不響。
死聲寥寂。
即使是在殿內,寒涼宮之外上上下下的死屍之味也能頃刻刺入鼻腔,繼而帶起一陣暈眩,令人作嘔。鶯兒的屍體斜倚在最開始被禦衛包圍起的長廊上,寒風掠過她臉,大而冰的雪珠子在細膩的肌膚上刻下一道道紅色的印痕,像是被獸爪一把帶過的痕跡,鮮紅的血珠子掛在傷口邊緣,被冷風一吹就帶著絲流了下來。
梅樹已完全被冬風遮蓋,層層疊疊的珠雪堆壓在枝杈上,快要折斷細長的枝條,唯剩兩三朵半開未開的骨朵瑟瑟依偎在一起,等待著這場風雪的結束。
可這短暫的寒冬並不會將將才來,便又要姍姍離開,因死人的數量之龐大,為這場帶著腥風而來的凜冬更添了七分的淩厲,像是勢必要將此處化為一灘烏有,變著法的吹刮著所及之處。
寒涼終是再無寧日,灰蒙的天下唯此處寒冬分明,呼嘯著吹來,又卷帶著死屍的氣味消失殆盡,飄往他處,帶去的便是噩耗,帶來的便是寒涼。
順著風的方向過來,吹進大殿中的涼氣也絲毫不曾減少,直至涼意匍匐進殿內,堆積在一個紅衣女子的身上,方才得到少許的熱量。可這也終究是一具死屍,被人扔在這裏已三天有餘了,寒涼宮內外除了一塊塊斑駁的血跡和未幹的血河,隻有風的聲音能帶來幾絲暖意,這夾帶著冷夜山中青闌僅存的溫涼的風,好似一雙看不見的手,撫在女子的臉上,將她慢慢從睡夢中喚醒。
七罪長仙早已離開了這裏。
是因為他自身也沒想到以往那些對付天罪惡人的酷刑,用在離貘的身上竟是什麼用也不管。破除被封鎖的記憶之術中,打散重聚人的七魂六魄是最為有效的,可這些時日下來,不論這套術式在離貘的魂魄中使用多少次,也終究起不到什麼效果,加之以天庭那邊急於要他彙報此次任務的結果,便丟下離貘形同死屍的人,匆匆離開寒涼趕往大天正殿。
一來是想先解決正殿那邊的事情,二來是想讓這具快要淪為死屍的身子在冷風中晾幾日,他雖不知血瞳凍雨究竟給離貘下了多大的咒術,才封鎖了那段可怕的記憶,可既然這幾日下來他均一無所獲,倒不如撂著人不管,看看日後的情形再做定奪。
涼意由窗紙縫飄進散開,撲在了離貘的身子上,輕輕吹起一角裙裾,卻無奈裙角處沾濕了血跡,黏在了磚地上如何也不為冷風所動。青磚之上僅她一人,臉色雖蒼白無顏,卻如同熟睡的孩童,每一下淺淡的呼吸都微弱到無法辨出她的生死之別,可即便如此,冷風的吹動依舊能讓她受到絲絲涼意,蜷起的指尖在血泊中劃出一道細細的線,直至那張沾滿淚痕與血痕的臉前。
她本已放棄自我所擁有的全部掙紮,連所剩最後的一絲苦痛的觸覺也一並丟在了身外,感知不到痛與累,更嚐不到自己流出的血腥滋味,一切於此刻的她僅僅隻是陌路的過客,即使是她自身,也已經完全不認識自己了,也許她已不再是她,也許殘留的記憶也快要隨耳旁的風逝去,可這究竟是怎樣的一種感覺,這種急切於想要見到某人的心情,還是這麼的忐忑不安,還是這麼的清晰可辨,連跳動的心髒都分分明明的感受到了這一點,隨著她的思緒飄散在窗外,又悄然化作一股微微涼的風,不知流向了哪裏。
冷夜山而來的風嘯小聲的撕扯著,聽在她耳中卻像是一隻小獸的抽泣,一聲聲一下下打在她隨風律動的心上,模模糊糊,朦朦朧朧的眼前浮現的卻是青闌獨一無二的影子,即使此時此刻她早已忘卻自己是誰,早已丟失了所剩無幾的回憶,可那人的身影卻仍舊在她眼前徘徊不去,每一分眼眸的移動,每一下光波的流轉,似乎都清晰的印刻在她的眼中,化成了一道道永遠也抹不去的傷疤,從千年以前就停留在她的目光之上,直至今日也令其無法自拔。
離貘睜開了雙眼,紫色的眼瞳泛著冷光,雖是冷色,卻黯淡到無以複加,以致沒有任何的色澤能夠借此形容她眼波中流轉的悲傷。似乎受盡了多年的苦痛,此刻的回眸一刹,卻已是看破百態,空留她獨自一人,繼續被舍棄在這間寒涼的寒涼宮內,無人陪伴,更無人訴說,與其是這樣的重生,倒不如一人走向那深淵的彼岸,或許要來的更爽快一些。
皙白的指尖試著從青磚上抬起,可奈何無論也動彈不了一分,即便用盡了渾身的力氣,得來的究竟是周身的苦痛。最終她還是選擇了放棄掙紮,任自己在這片傷心地中,看著血色模糊的大殿,享受這片刻安寧。
她並不知自己這樣在這裏呆了有幾日,或許一年,或許半年,或許也隻有人間界的短短幾日,就算真隻有幾日的光景,可在她這裏卻也已消逝了萬分時光,流散了多數的耐性。七罪什麼都沒有留給自己,術式的折磨和魂魄的聚合,均對她的身心造成了極大的傷害,此刻的她已經什麼都做不了,什麼都不能做,魂魄的抽出和重聚令她體內的精元大傷,早已喪失了任何靈力和咒法的天賦,於是隻能拖著著病態的身軀,繼續在此處苟延殘喘,像一條快要被凍死在寒風中的獸物,等待著一個人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