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尿乾坤(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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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11日,我又回到了溫哥華。

是周日。明勳來機場接我。一出關,就看見他遠遠地朝我使勁揮手。

明勳是單眼皮,眼睛不大不小地聚合神采,那神采裏有一些真,有一些壞。跟他麵對時,他黑黑的眼珠能透過薄薄的眼皮照進人的心扉,撥動心弦。他咧嘴笑時,一邊的唇角滑稽地高於另一邊。他上唇薄,下唇厚,據說厚唇的人不善賣乖,但宅心仁厚。他唇上的胡子一向修理得幹淨,但依稀有一片胡子黑。他笑的時候有刻意的痕跡,隻露出潔白整齊的上排牙齒。後來時間久了,我才知道原來他的下排牙齒有些不整齊,所以在初識的人麵前他有稍稍的掩飾。蒙娜麗莎為什麼抿嘴而笑?據考證,因為她的牙齒不好。明勳是深得其意。

初識他的時候會被他獨特的笑吸引,就好像他翩然來到你的房門邊,是一種輕叩門環的感動。對我來說,明勳式微笑就是我天天麵對的一幅名貴的畫。

他今天穿了一件暗紅色小方格的襯衣,襯衣的下擺塞在牛仔褲裏。他的眼神清澈,燃燒火紅饑渴。我每次不在家時,就是他獨自激情燃燒的歲月。隔著人群也能感到他身上跳躍的激動,宛如一匹蓄勢待發的棗紅馬。

不在家的日子,我也非常想他,但我比較想掩飾。這個男人是我的最愛。他愛我嗎?他從來不說,我也不問。但我知道,每一次的分別和重逢,他就是這樣燃燒著、饑渴著,隔著山水和人群。一個理工科出身的人,這就是他擅長的語言。在無邊的塵世裏,我就是這匹饑餓的狼眼中唯一的獵物。

我拖著行李衝他走過去,“幹嘛要這樣?”我每次都想問。但我沒有這樣問,取而代之的是微笑一下。

他接過我的行李。“家裏還好嗎?”雖然我們一直在通電話,或者視頻,他依然是先問這一句。“好。”我說。

車駛出了機場停車場,滿目藍天白雲。我打開車窗深吸了一口氣,“空氣真好,又可以大口呼吸了。”

“家裏怎麼樣?”

“還不是老樣子,到處人多車多,亂哄哄的。還是喜歡這裏。”

“還有呢?”

“還有,就是人人想發財,一心想發財,想得腦子都暈了。我在電話裏當著花兒的麵都不好意思跟你說。她的店賠得關門了,她現在連生活費都要靠我媽倒貼。我就說她不是那塊料,她還不自知,眼高手低,好高騖遠,就是一個浮躁。你不知道她日子過得有多慘。你知道漢兒最饞什麼?饞肉!搞的跟我們小時候一樣。”

“還有我媽,她一直說水費很貴,你知道她們怎麼用水嗎?洗過碗的水油膩膩的,可是卻舍不得倒掉,存在一個水桶裏留著衝廁所用,把廁所越衝越髒。我每天都洗澡,我一洗澡,我媽就緊張,心髒跟著水表一起跳。雖然家裏有熱水器,她們自己用得很少,我媽喜歡去公共浴室洗,說那樣才能洗過癮。你說那水有多貴?我一回去就給了她足夠的錢,按星級賓館的標準給的住宿費。外出吃飯,去的都是高檔館子,都是我掏的腰包。”

“水是大問題,不是錢的問題,是環保。”

“反正我不管,我不洗澡睡不著覺。”

“還有呢,我媽家那個廁所常常往外翻臭氣,害我經常作嘔。不回去吧,會想,可是每次回去就不習慣,短住還湊合,要是長住我真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