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火車,我遇到了人生的第一次挑戰,當時對我這個沒出過門的人來說,簡直就是一場災難。記得那天是陰陰的,涼涼的,火車的黃木硬座和火車上兩凳子之間鋁皮包著的白底綠細紋的小茶幾也讓我新鮮,覺得漂亮。窗外是一望無際的綠色的山芋藤,村莊都被樹覆蓋,像一個個拱起的小山峁,路邊都是一些一叢叢的樹和房子,不時地打斷我的視線。我還沉浸在奔波之後輕鬆裏,悠閑地欣賞著窗外與我們南方水稻田和水溝織成的不一樣的綠色風景時,我哥叫我,我看他那煞白的臉,我一陣恐慌。
我哥坐到我的旁邊,用胳膊搗了搗我的肩膀說:“小三,錢被扒手扒了,身上一分錢都沒的了。”我感到窗外頓時暗了下來,頭腦一片空白。要知道,這是父親為了我上學,能成為一個體麵的城裏人,賣了三擔餘糧才湊足的30元錢。我們那兒那時還不興時搞經濟林,山上長得一些水果也沒人去賣,家裏人吃,送親戚朋友吃,有時茶葉等土特產也隻能賣了補給家用。那天賣稻子,我肩膀上的傷痕還在錢卻沒了!
那天我哥哥、父親和我一起去糧站賣餘糧,哥哥他們很有節奏地挑著擔子,我是很少挑擔子的,肩膀是不堪重負的,扁擔一壓就疼,於是用兩手去托扁擔,換肩還得放下擔子,一路籮筐真晃,在一路異樣的目光和嘻笑下,才堅持到了糧站。記得到了糧站那個驗收的幹部用竹子削尖的一頭在籮筐裏挑了一些稻子放在一個小木製簸箕裏,吹了吹開口就說:“96”(意思是有雜質要打96折),我父親忙陪笑臉迎上去遞煙,笑裏有點自豪地說:“李幹事,我家小三考上了學校,家裏也困難,你就高抬貴手吧。”那李幹事看看我說:“就他!”我父親連說是。那李幹事揮揮手示意我父親去過磅,不打折了,我父親笑著連說謝謝,臉上不是為了那點糧而是為我能成為城裏人為他爭了麵子而自豪。這下好了,一咂眼的功夫錢沒了,他老人家知道不心疼死了;但這個時候我們在這上不巴天下不巴地的地方,舉目無親,身無分文,我恐懼地感覺到甚至連學都上不成了。身上唯一值錢的就是我手上那塊有半斤重的手表,父親為了讓我像一個城裏人,考上後給我做新衣服,把村裏人湊的份子錢,一咬牙一跺腳花了25元給我買了一塊手表。麵對現狀我和我哥說,看看能不能把表賣了,不管值幾個錢,我要到學校去才行,哥想了想,覺得也沒什麼其他辦法了。我在車箱裏找起了買主,看了看左邊座位上的一個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年青人,穿的也很“洋貨”,那時我們稱穿的好也很新潮的人叫“洋貨”,我哥說話他未必聽得懂,我隻好自己硬著頭皮,做了我這一生中的第一件買賣。
我壯著膽子向那個“洋貨”的人走去,我先打招呼說了聲“你好”,那人遲疑的眼神望著我,似乎在說我不認識你。我說我是去某某學校的學生,上車錢被扒走了,沒法去學校。那人才坐直,習慣性的拉拉了漂亮的拉鏈衫的拉鏈說:“我能為你做點什麼?”我說:“希望你能做點好事,幫我一次也是一輩子的事,我把手表賣給你,是25元買的新表,你看著給,否則,我學校都去不了。”那人遲疑了半天,看著我焦急的樣子,有點心動。我又喊來我哥,指了指劃破口子的中山裝上衣口袋,說:“我們從某縣的農村來,早上5點多到現在還沒有喝一口水,你行行好。”那人顯然同情我們的困境,想了想說:“那地方我知道,我也沒帶那麼多錢,現在要是折價不成了趁火打劫,這樣吧,我借給你5塊錢,如有緣見麵你就還我,如無緣就算我學了一次雷鋒。”我說:“那多不好意思,你留個地址我給你寄過去。”那人說算了,並遞給我5塊錢。我和我哥當時真有磕頭致謝的想法,車上人多,不能那麼做,隻一個勁地鞠躬說謝。 等火車到達那個縣城時,已經是深夜了,學校接車的人都走了,出火車站,那桔黃的路燈顯得有氣無力,在這個黑夜裏,我們也不知道學校在何方。在火車站門口站了半天,見一個掃地的清潔工過來,向他問了我們要去的地方,他很認真地告訴我們怎麼走。走了近一個小時才到學校,學校大門緊閉,門衛看我們背著棉被還以為是要飯的,我敲了半天門說明我們是這個學校的學生,他才開門,並帶我們去找一個學生幹部,在這夜遇見的讓我感動三年的班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