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兄弟和三塊玉 一
我一直想說說我們三兄弟的事,我們的相識,源於一雙鞋。
老大出生在水鄉,我是出生在一個小山村。像我們這個年齡的從農村走到城市的人,大都是從學校走到城裏的工作崗位的,小時候都苦過窮過,沒有見過什麼世麵。在學校老大對我帶來的醃筍子感到新奇,我對他帶來的不餿的菱角菜同樣新奇。對一個遠遠伸過手來叫聲你好的同學更是佩服和羨慕。那時,覺得城裏的味道,就是一股燒開水爐煤燒過的焦炭味。農村裏燒的都是柴禾。我們上高中的時候電視很新奇,誰家有電視,整個大隊的人都知道。我記得電話很難打,公社才有,電話要左接線右接線,那機器上好多像拉鏈把手一樣的小鐵塊,按上去算是連上了,沒有幾個小時是打不成電話的,如打過去找不到人,就白打了。不怕你笑話,我小學五年級才見過蘋果。我們山裏的桃子、梨子很多;而我們老大那兒的藕、菱角多。真正的蘋果之類的洋水果卻很少。早晨,在學校的食堂裏吃大饃,就著我的鹽筍幹和他的醃菱角菜,由於這個,我們結下了一輩子的友情。 我們就讀的縣城裏的高中,學校進門有一排高大的白蘭花樹,我當然不認識,是那裏的老校工告訴我的。進校後,巨大的香樟樹圍著一排歐式建築,據說是英國人建的,那時還能看出黑瓦紅牆,雖然紅色業已敗落,但拱形的門和牆內走廊,依稀記得有些別樣。學校到外是巨大的水杉樹,濃蔭讓我們覺得學校涼爽而幹淨。現在已經消失,蓋得都是教室,這兒的生源很好。
在學校裏,學習沒有現在這麼拚命,城裏的小孩活躍一些,他們打籃球、排球什麼的,我們隻是玩玩單杠、雙杠,不與人爭。那時從農村來的學生,大都是藍棉布上衣和黑棉布的褲子,沒事吃過晚飯就在樹下或小池塘邊看書,當然是真的看書,不是做秀。如果誰對一女同學好一點,有的同學就會當他麵故意提那女同學的名字,或看他走過,幾個人一起喊那女同學的名字,然後開心地大笑,仿佛討了別人好大的便宜似的。這大概是我們那個年代學生時代快樂的遊戲了。多年過去,那些快樂的日子,就像那個年代的涼爽和幹淨一樣,留在記憶裏了,那整齊的叫笑聲,仿佛還在耳邊。老大鞋子的事,是我在學校經曆的第一件難忘的事。
那是一個六月的下午,上體育課,體育老師一般給同學的感覺是狠,搞體育的嘛,有勁,有勁就狠。那時我們都對狠的城裏人有點顧忌的,《少林寺》電演放過後,走在街上,能看到小痞子們擺著造型,不過我們是敬而遠之,即使他們挑釁我們也是不敢和他們動手的,因為隻有有限的幾個一個鄉的同學,忙於學習也少有交往,團結不起來就沒有力量。
還是說體育課吧。老師叫立正、稍息的時候發現老大穿著拖鞋,這讓老師很生氣,把他拖了出列,我清楚地看到老大低著頭、羞紅的臉快要漲破一樣。
老大叫誌誠,體育老師叫陳鐵。陳老師很嚴厲地批評誌誠這種對老師不尊重的行為,讓他回教室寫檢查。誌誠走後,吳愷走到陳老師麵前,吳愷是班長,後來的老三。吳愷說:“陳老師,我知道他真的沒有布鞋,他母親過世早,是他父親供養他,也年紀大了,同學們都知道平時他吃得隻是鹹菜。”陳老師有些不解且不信,看吳愷是班長,說得很誠懇,他感到自己的不妥,我也由此對吳愷佩服不已,要知道那時我們農村來的學生都不太敢和老師說話的,不像現在學生家長請老師吃飯,弄得小孩都不怕老師了。晚上陳老師去了誌誠的寢室,給誌誠送去一雙新的、最流行的白力士鞋,誌誠非得不要,老師說:“等你將來混好了,買雙鞋給我不就行了,這麼婆婆媽媽的,自尊要有,但要在心裏。”這雙鞋誌誠非常愛惜,不是上體育課或特殊情況他是不穿的。後來他考上了省一流的文科大學,盡管鞋子沒破,但全身補丁的衣服,不知他是怎麼能熬過四年的大學生活的。 現在來介紹一下我,我是那種學習一直自認不錯,考試的時候總是不行那種恐考症一類的學生,我也問過好多同學,想問一問學習方法,好像對他們有用,對我沒用。於是考了一個技工學校,學了一門技術,修汽車。現在想起來,真沒出息。可當時在農村也算跳出“農門”了,我不是說我有多大誌向,但對這個結果,我是發自內心的悲哀,如老師範所說:誌如天高,命如紙薄。那時找到工作就是有出路的人了,父母還是高興的,村裏人放放炮竹賀一賀,我好像就成了城裏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