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零九(1 / 3)

夜雨傾盆。電光在紙窗外閃顯,帶來瞬間的耀眼。

自他向她道別以來的七夜裏,她都沒睡好,常於三更後才更衣平躺在床、雞鳴時分才稍有倦意,睜眼望著窗上光色起了明顯的漸變後,才不自覺的滑入夢中。而這一夜,她被雷聲吵醒,睜眼便望到屋內一瞬的光亮,隨後複又黑暗。

夾雜著幾絲睡意,迷迷糊糊的又開始掛念靇了。到現在她也不知道他的善體在當初是怎說服惡體以一共遠赴的,夢裏總反反複複的演義他的道別,以及她最初時見到他的樣子。

那時候她還很小,記得不是特別清晰,聽娘說,她才約近三歲,稚童一名。沒有兄弟姐妹的她,不知為何也鮮有孩童與她成伴玩耍,於是她常趁爹出船或在後院耕地、娘又在屋內織籃或與爹一同耕地之時,貪玩的偷偷溜去河邊戲水。

河邊有一高約五人、寬約兩老樹樹幹粗的巨岩,岩狀似茶壺壺嘴,中段平緩而外段稍朝天翹起,整塊岩底下有大半為河水。此石乃岸上前年山洪之餘物,平日裏老者均告示小童們切勿攀爬玩耍於此石。

那日,八個已上私塾的孩童聚於岸邊,揚言要一起在那學先生平日提到的那薑太公般釣魚。身為女童的她不曉何人為薑太公,偷溜至岸巧遇他們,常又難得眾童之邀,遂應邀爬岩。

岩石所在的河段是深水而常有激流,且數日前河水漲潮,衝鬆了岸邊淤泥。幾孩子打打鬧鬧的,有兩個識水的孩童竟趁大家不注意,跳下河,遊於近岩石底下,朝上方大喊。

小童們聞聲,紛紛爬至中段俯尋二童,正嬉笑著,卻見二童被突起的激流衝散,一童已被速衝至河心。

攀爬能耐者有三,見狀紛紛趴至岩頂欲跳下水救童,於此同時,平段者亦喚著底童遊至岩邊,以伸手欲拉救水中人。

然,就在頂端的孩子準備跳入水中時,而這淺插於淤泥中的一端,撐不住岩上那兩端孩童的壓力,整塊岩石塌到水裏……

那時不知是非的她,在岩石上也企圖救同伴的她,在企圖救對岩底下的那孩子的時候,隻覺視野大幅震動了數下,她整個身子被震趴於岩上,雙手下意識死死的掰住了岩石邊緣,頭還保持外伸低看的她,無法挽救的看著底下躲避不及的同伴被一點點下壓的岩石被砸得一片腥紅。

後來娘說,那些孩子全都激流被衝走了,除了她,她是在三日後,於河岸邊被人發現的,身上多處刮傷擦傷,全身血水,僅有微弱的脈搏,本被記上生死簿的,卻經一個月的灌藥後醒來,大夫硬是從閻王爺手裏要了回命。

她清晰記得那孩子被砸壓的過程,也記得稍識水性的自己落水後被激流衝刷到水底,又在水底遇到股暗流,憋著氣想遊到水麵,卻身不由己的被順流衝走。

隨後在水底裏的記憶很模糊,難以呼吸的她覺得自己在水底呆了好久好久,就是衝不上岸、浮不上水麵。耳朵悶然的響聲裏,她在後來勉強睜眼,看著自己似乎在被什麼東西帶著潛遊。

遊啊遊,遊啊遊,就像母親在她更幼時常唱的古老而無名的歌謠一樣,她在水底似乎遊過了好多地方,身邊有魚兒搖頭晃腦的遊,有水草順水幽幽的搖動,有河蝦弓著身子的時遊時爬,有河蟹舞動它們的笨重雙鉗,有淡水螺緩慢移動,有雜物沉於河底,有船在頭頂駛過,光影在自己的臉上明明滅滅,水斑投到了自己的身上。

然後她似乎闔眼睡著了。看到的像綿長夢,或是首唱不完的歌謠。

再有意識時,她還在被什麼東西帶著,感覺到自己是趴騎在那東西身上。

模糊的視線前是飄搖而不似人所擁用的濃密黑色毛發,還有鹿一般的黑角,臉上貼著的似略涼的鱗片,有些鬃毛也被她壓臉下。她稍直起身子,發現身前是個大大的頭,鼻子嘴巴那附近還有兩根長長的須,自己正跨在那東西的脖頸處。回頭一看,這東西還挺長的,有四爪,正在帶著她在水底遊動。

對現下有點反應不過來的她突然憶起大家過年時常貼到的年畫,爹曾指著那畫裏的一種長長的看起來很凶的東西說那是龍,跟現在帶著她遊河的很像。

正疑惑著這是不是龍、為什麼自己好像能呼吸沒那麼難受了,此刻的水底卻不知為何變得有些混濁,泛著青黃的水不同尋常裏看到般清澈。眼尖的掃到兩旁上方的物體,抬頭一看,那都是人!有些陌生的蒼白臉龐與服裝,毫無生氣的在水底緩慢的順水勢翻轉漂浮,都不浮上水麵。

娘親與爹教過她數數,不料卻用在此時……一……二……三…………四……五六……七……

……八……她有些不忍看到那殘爛的最後一副軀體。低身抱住了身下那東西。

又是一股氣流迎麵來,帶著擋人眼目的氣泡,害怕裏,她無聲的在水底哭泣。就這樣,意識沒恢複多久,她又不自覺睡著了。

水的感覺退去了不少,空氣瞬間包湧她周圍。感覺到環境變化的她,不知距離上一次清醒有多久後,撐著最後一絲意識,睜眼看到自己被輕輕銜到岸上,側頭回看河裏,至見那大的黑色頭顱一點點的沒回水底。

水慢慢的蓋過了那下頜,鼻子……她看到那比她見過最好看的天空還純淨的藍瞳虹與自己對視了會,隨後水沒過了那頭頂,然後是那高直挺的枝角……它的半截身軀因下潛而翻露在空氣中,而水麵也一陣翻騰。

它不見了,她以後都看不到它了。

心底是說不上的難受,小小的她不懂為何有那種感覺,亦不懂那種感覺名為悵然。她終是撐不住的昏了過去,而再再醒來,便見焦急的娘在一旁忙手亂腳的問這問那,爹忙去請大夫過來。

雨聲敲擊著土地與簷瓦,這冬還未過半,雨多得可怕。實在抵不過七日來積壓的困倦,又是一陣電閃雷鳴,她淺淺的憶著過去,突然記起胸前龍玉的原形——正式蘢的本體,不由慢慢的在被中抓捧那雕刻得惟妙惟肖的墜子,低頭吻了下,意識朦朧的翻身後又沉沉入睡。

●●●●●●●●●●●●●●●●●●●●●●●●●●●●●●●●●●●●●●●

連續七日夢到的都是自己與他共同經曆過的日子。被雷震醒的他回想起夢中的場景,發覺細微點滴的事物、哪怕隻是芝麻瑣屑,他也記得一清二楚。也對,畢竟……那段時日,卻也是他倆相處最為融洽的時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