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說,這位新師父是看了他重金懸賞的手令才上門自薦的。聽到這話的我遲遲不能把清輝中的他同凡塵銅臭味聯係在一起。
我本以為,我這位新師父很快也會辭工。但我沒想到,他這一教,就是十二年。
我人生一切的轉折,都源於我這位新師父。
說起來,我的師父有些奇怪。
那時與他月夜初見,我四歲。而今距離我十六歲生辰不過二十六天,十二年啊,他居然連根白頭發都沒長,這實在是異於常人。
奶娘終於哭夠了,邊擦眼睛邊對我道:“對了,半個時辰前,先生讓小姐過去一趟。”
此話一出,我真成了炸毛的鳥。半個時辰前?我現在這個樣子去?
“哎呀,小姐,你慢點跑,我們就要追不上你了!”
隻見一團橙紅人形喪心病狂地穿過廊廡,跨過草叢,直奔胡府小姐師父段先生的小院。
醞釀良久,我中規中矩地敲了敲半開的門,探頭道:“師父,你找我?”
映入眼簾的是烏木方桌上的花瓶,瓶身透白,養著一枝黃色野花。師父就坐在臨窗的位置提袖臨帖。
聽到我的聲音,他提筆的手頓了一頓,淡淡道:“先去把院子門前那盆花給收拾了。”
我癟癟嘴,應了。
我將那盆花重新找個地方種了。師父果然是個怪人,連院門花盆被我絆碎了都知道。
師父好像很喜歡穿白,素白,月白,瓷白,米白,但他衣服的衣服款式從來都不會重樣。而且我很好奇,為什麼師父穿白臨帖,連衣袖都不曾沾染半分墨汁。
“寫好了?”師父抬眼看我。
“沒……沒有。”我不敢多看,趕緊臨我的貼。
我的癡呆,早就被師父治好了。但師父說,不能讓任何人,包括我爹知道我已經治好了。不然會給我帶來很多災難。
師父說,十六歲生辰過後方可告知眾人。這其中的原由師父並沒有說,但我信師父,他做事,定有自己的想法。畢竟,我的命都是他救的。
臨完最後一個字,我道:“師父,我臨好了。”
一個月前,師父給了我一本書帖,今天剛好是到檢查的日期。
他認真翻看,不經意間瞥見我髒得厲害的裙擺,問:“你哥哥他們又欺負你了?”
我哼哼道:“爹爹和不知不在家,他們當然要狠狠欺負我了。”
“有沒有傷到哪裏?”
“沒有,他們想看我同二狗打架,我偏不。師父我跟你說,我這次還坑了我二哥一次呢。”
“嗯。”師父的手停了一瞬,“我說過,臨帖的時候不要三心二意,你這裏滴了一滴墨汁,下次不要再犯了。”
“哦。”我癟癟嘴。
“師父……”我想了許久還是問出口。
“嗯?”
“過幾天就是中元節了,我可不可以和不知出去玩?”
“中元節那幾日,我得出門一趟。倘若你要出門,便把我給你的護身符帶上,切記不要弄濕了,不要同三公子走散了。”
“嗯,我記住了。”
明天爹和不知就回來了,屆時再讓不知幫我約杜小公子出去,嘿嘿嘿。
在我的印象裏,好像每年師父都會出一趟遠門耶。
第二天剛吃午飯,便聽聞奶娘說爹和不知回來了。
彼時我正滿嘴飯粒,筷子一抖一抖的,斜著眼看著奶娘發笑。心裏暗暗竊喜:太好了,不知終於回來了,隻要不知在,大哥和二哥就不能輕易欺負我了。
眼下的我,自然是恨不得去見爹和不知,但身為一個傻子,且是一個正經的傻子,是不能自己去看爹和不知的。
“爹……回來了……”我將口水一把抹去,扯著奶娘的衣角,口齒不清地嚷嚷道:“爹爹……爹爹……我要去見我爹爹……要見爹爹!”
奶娘夾了一塊肉:“來來來,小姐吃了這塊肉,奶娘就帶你去找老爺。”
豈料我肉還沒來得及咽下去,不知便風風火火地跑來了。
我大哥胖得儒雅,二哥勻稱得風騷,不知則是高頭大馬,從頭到腳都是一股招惹不得的江湖氣息。我私心覺得,這一定與他看了太多江湖傳奇有關。
所以,他一進門,頓時有陣肅殺的風呼嘯而過。
“阿羽!”他欣喜地衝過來,不顧我嘴裏還有沒咽下的肉,一把將我高高舉起,轉了個天旋地轉。
暈得我簡直要吐飯了。
好一會兒他才又將我放在椅子上,拿起碗筷開始吃起飯來,邊吃邊道:“出去這麼幾天,阿羽你怎麼也沒長點肉呢,瘦不拉幾的。”
見他平安歸來,我心裏自然是很開心。
“不知……肉……”我抖著手腕給他夾了一塊油亮的回鍋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