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文】
魯僖公四年春天，齊桓公率領諸侯國的軍隊攻打蔡國。蔡國潰敗，於是又去攻打楚國。
楚成王派使臣到齊軍對齊桓公說：“您住在北方，我住在南方，兩地放馬牛牝牡相誘也不相及。想不到您進入了我國境內，這是什麼緣故？”管仲回答說：“從前召康公命令我國先君太公說：‘五等諸侯和九州長官，你都可以征討他們，以便共同輔佐周王室。’並賜給我先君可以征伐的範圍：東到海邊，西到黃河，南到穆陵，北到無棣。你們應當進貢的包茅沒有交納，周王室的祭祀供不上，沒有用來滲濾酒渣的東西，我特來征收貢品；周昭王南巡沒有返回，我特來追問這件事。”楚國使臣回答說：“貢品沒有交納，是我們國君的過錯，我們怎麼敢不供給呢？周昭王南巡沒有返回，還是請您到水邊去問一問吧！”於是齊軍繼續前進，臨時駐紮在陘地。
這年夏天，楚成王派使臣屈完到齊軍中去交涉，齊軍向後撤退，臨時駐紮在召陵。齊桓公陳列諸侯軍隊，和屈完乘車觀看它們。齊桓公說：“這難道是為了我個人嗎？這是為了繼承我們先君的友好關係罷了。你們也同我們建立友好關係，怎麼樣？屈完回答說：“承蒙您惠臨敝國並為我們的國家求福，忍辱接納我們國君，這是敝國國君的願望啊。”齊桓公說：“我率領這些諸侯軍隊作戰，誰能夠抵擋他們？我讓這些軍隊攻打城池，什麼樣的城攻克不下？”屈完回答說：‘如果您用仁德來安撫諸侯，哪個敢不服從？如果您用武力的話，那麼楚國就把方城山當作城牆，把漢水當作護城河，您的兵馬雖然眾多，恐怕也沒有用處！”後來，屈完代表楚國與諸侯國訂立了盟約。
【作者簡介】見《鄭伯克段於鄢》
【賞析】
本文選自《左傳-僖公四年》，記敘了春秋初期齊、楚兩大強國之間的一場戰爭，本文側重寫尖銳的外交鬥爭，十分典型地表現出《左傳》長於寫外交辭令的特點，把記事與記言有機融合起來。
巧妙的外交辭令可以不費一兵一卒就讓敵人退兵，通過智慧的力量使自己心理上占優勢，從而達到保存自己的目的。即使是撇開利益之爭這一類背景，單是那些外交辭令本身，也足以讓人讚賞和驚歎不已：一來一往，針鋒相對，表麵顯得謙恭、溫和、禮讓，言辭又讓人聽起來不刺耳，而內在的凜然正氣，卻透過溫和的表麵使對方膽戰心驚。
十年春（1），齊師伐我（2）。公將戰（3），曹劌請見（4）。其鄉人曰：“肉食者謀之，又何間焉（5）？”劌曰：“肉食者鄙（6），未能遠謀。”乃入見。
問：“何以戰（7）？”公曰：“衣食所安（8），弗敢專也（9），必以分人。”對曰：“小惠未徧（10），民弗從也。”公曰：“犧牲玉帛，弗敢加也，必以信（11）。”對曰：“小信未孚（12），神弗福也（13）。”公曰：“小大之獄，雖不能察，必以情（14）。”對曰：“忠之屬也，可以一戰。戰則請從。”
公與之乘，戰於長勺（15）。公將鼓之（16）。劌曰：“未可。”齊人三鼓。劌曰：“可矣。”齊師敗績。公將馳之（17）。劌曰：“未可。”下視其轍（18），登軾而望之（19），曰：“可矣。”遂逐齊師。
既克，公問其故。對曰：“夫戰，勇氣也。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20），故克之。夫大國難測也，懼有伏焉。吾視其轍亂，望其旗靡，故逐之。”
【注釋】
（1）十年：魯莊公十年（公元前684年）。（2）齊師：齊國的軍隊。齊，在今山東省北部。我，指魯國。魯，在今山東省南部。《左傳》傳為魯國史官而作，故稱魯國為“我”。（3）公：魯莊公。（4）曹劌（guì）：魯國人。（5）肉食者：吃肉的人，指掌權的人。間（jiàn）：參與。焉：兼詞，於此。（6）鄙：鄙陋，目光短淺。（7）何以戰：即“以何戰”，憑什麼作戰，賓語前置句。（8）衣食所安：衣食這類養生的東西。（9）專：獨自享有。（10）徧：同“遍”，遍及，普遍。（11）犧牲玉帛：古代祭祀用的祭品。犧牲，指豬、牛、羊等。玉帛，玉石、絲織品。加：虛誇，這裏是說以少報多。（12）孚（fú）：誠信感人。（13）福：這裏作動詞，賜福，保佑。（14）獄：訴訟案件。（15）長勺：魯國地名，在今山東曲阜北。（16）鼓：作動詞，擊鼓進軍。（17）馳：驅車追趕。（18）轍（zhé）：車輪滾過地麵留下的痕跡。（19）軾：古代車廂前邊的橫木，供乘車人扶手用。（20）盈：充沛，士氣旺盛。
【譯文】
魯莊公十年春天，齊國軍隊攻打魯國，魯莊公將要迎戰。曹劌請求進見，他的同鄉對他說：“居高位、享厚祿的人自會謀劃這件事的，你又何必參與其中呢？”曹劌說：“居高位、享厚祿的人目光太短淺，不能深謀遠慮。”於是入宮進見魯莊公。
曹劌問魯莊公：“您憑借什麼同齊國打仗？”莊公說：“衣食這類用來養生的東西，我不敢獨自享用，一定把它們分給別人。”曹劌回答說：“這是小恩小惠，不能遍及百姓，百姓是不會跟從您的。”莊公說：“祭祀用的豬牛羊、玉器和絲織品，我不敢虛報，一定如實稟報神。”曹劌回答說：“這是小信用，還不能使神信任您，神是不會保佑您的。”莊公說：“對於大大小小的訴訟案件，即使不能弄清楚，我也必定按照實情處理。”曹劌回答說：“這是忠於職守的一種表現，可以憑此打一仗。作戰時請讓我跟從您去。”
魯莊公和曹劌同乘一輛戰車，在長勺和齊軍作戰。一開始，魯莊公就要擊鼓進軍。曹劌說：“還不行。”齊軍擊鼓三次後，曹劌說：“可以擊鼓進軍了。”齊軍被打得大敗。魯莊公就要下令驅車追擊齊軍，曹劌說：“還不行。”曹劌下車看了看地上齊軍戰車輾過的痕跡，又登上車前的橫木遠望齊軍撤退的情況，說：“可以追擊了。”於是追擊齊軍。
戰勝齊軍以後，魯莊公問取勝的原因。曹劌回答說：“打仗是靠勇氣的，第一次擊鼓，能夠振作士兵的勇氣，第二次擊鼓，士兵的勇氣就減弱了，第三次擊鼓後士兵的勇氣就消耗完了。他們的勇氣已經完了，我們的勇氣正旺盛，所以戰勝了他們。齊國是大國，難以預測，我恐怕在那兒有埋伏。我看到他們戰車的車輪痕跡很亂，望見他們的軍旗也已經倒下了，所以下令追擊他們。”
【作者簡介】見《鄭伯克段於鄢》
【賞析】
魯莊公十年（公元前684年），齊桓公借口魯國曾經幫助過同自己爭做國君的公子糾，出兵進攻魯國。當時，齊強魯弱，魯國處於防禦地位。本文記述曹劌向魯莊公獻策，終於在長勺之戰中，使弱小的魯國擊敗了強大的齊國的進攻，反映了曹劌的政治遠見和卓越的軍事才能。
本文意在表現曹劌的“遠謀”，故緊緊圍繞“論戰”來選取材料。第一段通過曹劌與魯莊公的對話，強調人心向背是取決於戰爭勝負的首要條件，突出了曹劌“取信於民”的戰略思想；第二段簡述曹劌指揮魯軍進行反攻、追擊和最後取得勝利的過程，顯示曹劌的軍事指揮才能，為下文分析取勝原因作伏筆；第三段論述取勝的原因，突出曹劌善於抓住戰機，謹慎而又果斷的戰術思想。全文敘事清楚，詳略得當，人物對話準確生動，要言不煩，是《左傳》中膾炙人口的名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