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地,杜梅陷入了夢境……
在如織如煙的夢幻裏,年輕美麗的母親又來到了她身邊。還有幾個妹妹,她們依舊是那麼天真可愛,渾身上下綻放著純潔的稚氣。一切的一切,都好比如煙的童年一樣,沒有發生任何變化。
當她背著書包去學校的時候,阿竹和阿菊還一直跟在後麵送她。和藹可親的張先生領著她來到火紅的黨旗下。在那裏,她虔誠得像個孩子,緊握著拳頭,向另外一個母親,宣下莊嚴的誓言:“我誌願加入中國共產黨,擁護黨的綱領,遵守黨的章程,履行黨員義務,執行黨的決定,嚴守黨的紀律,保守黨的秘密,對黨忠誠,積極工作,為共產主義奮鬥終身,隨時準備為黨和人民犧牲一切,永不叛黨。”
在夢境中,她看見了自己的隊伍,他們都是一群富有朝氣的年輕人。在這群人當中,有她的同學,她的老師,還有她的媽媽。她努力地在他們當中尋找,想找到楊逸的身影。可是,卻沒有找到。
找著找著,她和隊伍就走散了。一夥麵目猙獰的日本鬼子,突然出現在了她的眼前。他們張牙舞爪地撲過來。她很害怕,怕被這幫禽獸給抓住。於是就拚命跑,拚命跑。鬼子朝她開槍了。
傷口很疼,可她更是疲倦,她覺得自己都快要跑不動了。漸漸地,他們追上來,並把她圍在了當中。
她不敢去看他們的臉,隻好無助地站在那裏,閉著眼睛等死。這時,一個聲音在她耳邊說:“阿梅,別怕,是我呀。你睜開眼睛看看。”
這是楊逸的聲音,是楊逸的聲音!她想睜開眼睛,可眼睛怎麼也睜不開。“放開我!你們放開我!為什麼?為什麼!小逸,你竟然當上了小鬼子,枉我還在革命隊伍裏辛苦地找你!”
可楊逸根本不顧她的悲號,強行把她綁在了一張又高又白的床上。那裏燈光明亮,一塵不染,她感到有許多雙眼睛正盯著她看。他們除下了她的衣服,不斷地在她的傷口上撥弄著。她隻能閉上眼睛,咬著牙,反複地重複著那個“不”字。
過了很久,杜梅聽到有人在叫她:“小姐,別害怕。這裏很安全,不再會有人來打擾你。”
這個聲音很年輕,很溫柔,也很親切,但絕對不是楊逸的聲音。夢中的杜梅一下子被這個聲音召喚了回來。她努力睜開眼睛,看見一張俊雅而文氣的臉,那人的臉上還帶著一絲笑容。透過那厚厚的眼鏡片,一雙深邃的眼睛正熱烈注視著她。
這種眼光她太熟悉了,幾乎每個男人都這麼看她,她已經習以為常了。可那人胸口上的那枚青天白日胸章,卻讓她突然感到了一種無形的壓力。
他是國民政府的人,可為什麼會救她?她身負肩傷,逃避追捕。作為一個國民黨的工作人員,怎麼可能平白無故地去救一個帶著槍傷的疑犯?難道他並不知情?還是別有隱情?杜梅立即把思路理了理,小心戒備起來。
男子見她醒了,長舒了口氣,說道:“你好,自我介紹一下。本人繆德明,是中央組織委員會黨務調查處的。”
“長官好。”杜梅挪了挪身子,想坐起來搭話。
繆德明輕輕地把她按住,低聲說道:“別動,千萬別動!剛做完手術,你得好好歇著。”他把被子往上提了提,一直蓋到了杜梅的脖子,一邊還說:“我已經看了你的證件,國立中央大學的學生,叫言梅是吧?”
杜梅輕輕的點了點頭。
“聽說老虎橋監獄今早跑了一個女犯,這事和你身上的傷有沒有關係?”繆德明的眼睛從來就沒有離開過杜梅,他很想知道,這個神秘的女孩,到底是怎麼受傷的。
杜梅又輕輕地搖了搖頭,並用她那雙清澈見底的眼睛,勇敢而平穩地回視著繆德明。
“哈哈哈,我說嘛,你不可能跟日本人是一夥的。”繆德明拿起床頭櫃上的蘋果削了起來。忽然,他轉頭盯著她,用低沉的聲音問道:“你是共產黨?”
杜梅的心猛地顫動了一下,腦子裏拚命地搜索自己可能留下的疑點。不,不可能。自從兩個老師犧牲之後,就連組織上的人,都已經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何況是中統的人。杜梅心裏尋思著,表情卻依舊淡然,隻是多了幾分惱怒。
繆德明顯現已經看出了她臉上那細微的變化,削了一塊果肉,伸手塞進杜梅的口中。“你也別生氣。其實,幹我們這一行的,懷疑別人,不就是每天要做的工作嗎。這都是職業病,你習慣了就好。通常,在問到這個問題的時候,他們都會有兩種反應。一種是鎮定自若,一種是驚慌失色。前一種,那一定是閱曆較為豐富的;後一種,應該都是貪生怕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