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餐廳的生意穩定了,沒有開張時學生們一時興起的新鮮品嚐,卻也讓我嚐試了日入數百的驚喜盈利。
上個月我已經把禾當初墊付的六千元房租還給了他,現在除去嶽麗的工資分紅、打賞禾的獎金,以及阿姨們的工資、房租夥食費,我查看銀行卡存款,從原來的五位數清零後,又回到了五位數。
我每天惦記著,何時能還清文武給我的三萬元。而即將降生的寶貝,要用錢的地方很多,我不敢太急於還錢,更不想為此讓任何人覺得,我是拿著這個借口輕易去打擾別人的生活——沒有別人,是我自己如此認為。
我大腹便便地在學生街招搖過市,在一群群年輕麵龐中、各種側目竊耳中傲嬌地挺胸經過。
每次不經意聽到“不知羞恥”之類的話語,我心裏總有默默一句回應:我有孩子,你有嗎?
我越來越喜歡逛童裝店,周末生意較為清淡的下午,我都拖著嶽麗用她買菜專用的三輪車載我去市區,到母嬰店看衣服,有時大買一大堆,有時光看不滿也甚是歡樂。
禾說我母性泛濫成災,我用同一句話堵他:我有孩子,你有嗎?
禾則回我:我有外甥,你有嗎?
即將臨盆的各種症狀,伴隨著即將初為人母的喜悅開始來訪。
我的小腿開始浮腫,有時候疼痛得連用餐時間的一個半小時都沒法坐在櫃台裏點餐收銀。禾接替了我的工作,我萬般無奈隻能關著房門臥床休息,聽著門外喧囂的餐具碰撞聲,聊天嬉笑聲,竟然覺得煩躁,看不進書,翻來覆去。
就這樣,我每天有大段大段空白時間,留給我去空想,回顧,焦慮。
用禾的話,我得了個喜怒無常的病。
掌勺阿姨則看出我的症狀,叫我留心產前抑鬱,讓我能坐著的時候別一個人躺著。
我確實想起了很多,像個間歇性失憶的病患,一段段悲傷的記憶如箭飛來,正中心髒。
我想起最初的最初,那個細雨紛飛的清晨,那個蜷縮在車廂中的頹廢少年,大山,聽說是深愛過我,而又用最殘忍的背叛離開我的少年啊。
我亦因為萬裏的即將出現,想起給了我一顆能創造生命的東西的那個懵懂少年,羅佐。你並不在我的喜怒哀樂的青春裏激起過任何漣漪,卻為我帶來了生命中最重要、比我人生所有精神的物質的、比我生命更為重要的萬裏。
我想起還在千裏以外修飾地球、勤勞耕耘的父母,他們純樸篤定地相信,他們乖巧聰慧的女兒正在靠自己半工讀地在過著不經世事的校園生活。愧疚之箭深深插入我的心窩,使我窒息。
然後我想起楊林,那個留下一枚銀尾指讓我保管的少年,隻有想到這一段,腦海中浮現那張清秀的臉龐,那雙清澈的眼眸,嘴角揚起的陽光,和那個與風月無關的溫暖臂彎,我才能從悲痛中緩和過來。
這個時候,我到底是糊塗中的偶爾清醒,還是清醒中的一時糊塗?為什麼我找不到答案,是什麼把我從一個千裏求學的、深山走出來的優秀學生,推入這個一望無際的浩瀚大海,使我再也遊不回岸?
我滿腹仇恨,像在空曠的大草原呐喊,並沒有回聲。因為我根本不知道我恨什麼,該恨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