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楊夢龍氣了個飽的熊明遇都懶得在錦州城作任何停留了,楊夢龍一走,他便帶人回京,他要到崇禎麵前狠狠的告楊夢龍一狀。小小年紀,一個芝麻大的指揮使便敢對手持尚方寶劍的兵部尚書拔刀相向,反了天了,不給他點顏色瞧瞧可怎麼得了!在他看來,這個芝麻大的指揮使是死定了,就算他沒有死在建奴手中,自己也要弄死他,再往他身上踩上幾腳,好出出這股惡氣!
不得不說,明代文臣的節操和器量普遍低於平均水準,像王陽明、於謙這等風光霽月的君子實在是太少了,像孫承宗這等胸襟廣闊的也是少之又少,睚眥必報才是他們的準則。楊夢龍讓熊明遇丟了這麼大的臉,熊明遇不報複,那他就不叫熊明遇,叫熊包好了。
孫承宗苦苦相勸,可還是勸不住,熊明遇不給他麵子,挾怒而去。這位老人黯然長歎,憂心如焚,偏偏又無能為力。大淩河之戰打成這樣,他也算是威信掃地,聖眷盡失了,連自己這頂烏紗帽都保不住,更別提保住楊夢龍了。丘禾嘉也很擔心:“那個孩子也太衝動了,對上官拔刀相向,可是死罪啊!”
孫承宗說:“衝動是衝動了一點,但他確實是少有的天才,不管是屯田還是練兵都做得有聲有色,短短兩年時間便解決了幾萬人的溫飽問題,更練出了一支精兵,這樣的人才真是太少了!老夫拚著這把老骨頭不要,也要為國保住這個難得的英才!”
丘禾嘉說:“那他也得能活著回來才談得上去保他吧!帶著這麼一點人去與建奴對壘,接應天雄軍……唉!”深深的歎息,憂慮之色,無以複加。
孫承宗眼神黯淡:“我們從一開始便讓建奴牽著鼻子走,他要逼張春出戰,張春便領兵出戰;他要引天雄軍出戰,天雄軍便出戰;由始至終他們都占據著主動,而我們隻有被動應付的份……唉!”苦澀的搖了搖頭,強打精神,對丘禾嘉說:“隻希望天雄、舞陽、關寧這三支精兵能夠逢凶化吉,掙紮出來一部份吧。若楊夢龍能夠掙紮出來,獻之,請助我一臂之力,無論如何也要保住他!”
丘禾嘉說:“這還用說嗎?就算樞輔大人不說,老夫也要拚死保他的。隻是此番慘敗,損兵折將,你我怕是難辭其咎,難免要落一個丟官去職的下場了。”
孫承宗淡然一笑:“辭官回家也沒什麼不好的,回了老家,不必再為這糜爛至極的國事擔心,有空釣釣魚,逗逗孫兒,也不失為人生一大樂事……”
兩個老人都無精打采,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談到歸隱林泉,享受含貽弄孫之樂,兩人都有點向往,但更多的還是苦澀和酸楚。為了打贏這場戰役,他們把下輩子的精力都給透支了,結果還是慘敗,叫人怎能不傷心。
聊著聊著,就無話可說了,隻能枯坐,等候著命運的判決。
時間過得非常慢,慢到能讓自己的心跳加快一點點都是件快樂的事情。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陣巨大的喧嘩突然響起,歡呼聲震天動地,原本冷冷清清的錦州城響徹無數人的歡呼呐喊:“回來了!回來了!”聲浪幾乎掀翻了錦州城的城牆。兩位老人相顧愕然:誰回來了?這麼熱鬧!
一名關寧軍參將跌跌撞撞的衝進來,滿麵都是狂喜,失態的叫:“樞輔大人,巡撫大人,大軍回來了!天雄軍、關寧軍、舞陽衛,都回來了!”
孫承宗一躍而起:“當真!?”
那參將手舞足蹈,唾沫橫飛:“真的!千真萬確!楊大人,盧大人,兩位祖將軍,都……都回來了!”
丘禾嘉扔掉茶杯,跳起來叫:“來人!備車,老夫要到城門去看看!”
孫承宗連聲說:“對,快備車,快備車!”
馬車很快就準備好了,兩位老人上車,車輪轉得飛快,飆向城門。來到城牆時,兩位老人看到,原本由於抽走了太多士兵而變得冷冷清清的城牆現在黑壓壓的一大片全是人,所有人都在歡呼,在叫喊,城門外戰馬嘶鳴,熱鬧非凡。他們不等馬車停穩便跳下車,在仆人的攙扶下氣喘籲籲的爬上城牆,往外麵一看————
一麵麵被戰火熏黑的戰旗在獵獵舞動,成千上萬的士兵渾身血汙,拖著疲憊的身軀朝城門走來,烏雲一般的是舞陽衛,火焰一般的是天雄軍,關寧軍的軍容比起這兩支勁旅來遜色不少,但最為熟悉。很多士兵的甲葉上還掛著箭枝,沒有取下來,馬車上坐滿了傷兵,更有很多馬車上躺著一具具屍體,雖然已經僵硬了,但仍然保持著臨死前與敵人拚殺的姿勢。後金騎兵如附骨之蛆,緊咬在後麵,不時發動偷襲,而舞陽衛的弩騎兵用精準的弩箭招呼他們,每一排弩箭射出,必然有十幾名後金騎兵中箭落馬。這些後金騎兵同樣累成狗了,馬速都提不起來,但仍然不依不饒的發動一次次襲擾,盡管這種襲擾根本就沒有效果。打打停停,明軍已經來到城門下,舞陽衛當中一聲呼哨,弩騎兵翻身下馬,排成三排,幾百具蹶張弩對準了那討厭的尾巴,森然布列的弩陣在警告後金弓騎兵:滾遠點,否則你們將會變成刺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