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姓張的商人以一種空洞、麻木的語氣述說著自己在大淩河城裏的所見所聞,開始的時候還算平靜,當說到關寧軍開始吃人之後,他的身體就不受控製的顫抖起來,而孫承宗、張春、丘禾嘉等人也神情惻然。不管怎麼說,食人始終是一件駭人聽聞的事情,如此恐怖的事情就發生在離他們三十裏遠的地方,他們的心理一時間有點難以接受。沉默良久,孫承宗打斷了那商人的話,問:“你是怎麼逃出來的?”
商人說:“小人是做糧食雜貨生意的,在地窖裏多少有一些存糧,見勢不妙,就躲進地窖裏藏了起來,靠吃那點存糧活了下來,隻是小人帶去的那幾個夥計,卻被吃掉了。後來小人用最後兩鬥米買通了一名守城士兵,他乘夜用繩子將小人給縋了下來,小人才算逃出了那個人間地獄。隻是沒跑出多遠,又被建奴抓住了……”
監軍厲聲喝:“那你是怎麼跑出來的?”
商人結結巴巴的說:“是……是建奴放小人回來的!”
監軍大為意外:“他們放你回來?”
商人說:“是的!小人被俘後,建奴的奴酋皇太極親自過來,問了小人大淩河城裏的情況,小人跟他說了之後,他深表同情,說小人能從那個鬼地方活著逃出來不容易,就給了小人一匹劣馬,讓小人回來了!”
丘禾嘉麵帶慍色:“所以回到城後你就將在大淩河城裏的所見所聞四處宣揚,好教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怎麼活下來的,是吧?”
張春咬牙說:“你真該死啊!”
商人嚇得亡魂直冒,響頭叩得嘭嘭響,嘴唇哆嗦著說:“沒有!小人可以對天發誓,回到錦州後沒有對外泄露半個字!這段經曆如同一場噩夢,小人恨不得蒙頭睡上三天三夜,然後將它徹底忘記,豈有對人說了又說的道理!小人真的一個字都沒有對外透露哪!”
丘禾嘉怒喝:“你一個字都沒有對外透露,那為什麼弄得謠言滿天飛,滿城風雨?你可知道擾亂軍心是死罪!”
商人麵無人色,說:“小人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還沒回到錦州,大淩河城中的事情就傳開來了,而且都說是小人親口說的,很多人都找上門來問小人是真是假……”
丘禾嘉簡直想殺人了:“然後你就承認了,是吧!?”要不是手無縛雞之力,他真想掐死這個混蛋!
孫承宗擺擺手,說:“不必為難他了。換作老夫,有過如此可怕的一段經曆,肯定不願意說出去的,他也一樣。這些謠言,想必是建奴的細作放出去的。”他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不,不是謠言……都是事實。正因為如此,我們才無從反駁,更沒有辦法堵住那悠悠眾口!”
張春的麵色比丘禾嘉還要難看:“是陽謀!”
陽謀比陰謀還要要命。陰謀還會敗露,會被挫敗,而陽謀,將一切明明白白的擺在你的麵前,你明知道有陷阱,還是得瞪大眼睛往裏跳!
監軍有點不解:“建奴這是想幹什麼?”
孫承宗說:“逼我軍增援大淩河城!”
正說著,丘禾嘉的侍從走了進來,叫:“三位大人,祖大樂、祖大弼將軍正在聚將點兵!”
孫承宗濃眉一揚:“聚將點兵?他們想幹什麼?”
侍從說:“祖大樂將軍說大淩河城危在旦夕,他的兄長子侄隨時可能沒命,而張大人遲遲按兵不動,他們隻好親自領兵去救了,即便失敗,也要跟祖家兄弟子侄死在一起!”
孫承宗喝:“胡鬧!天雄、舞陽兩支飛軍不日即到,屆時三支大軍會合,勝算倍增,此時出援,隻會壞了大事!”
那侍從說:“還有,錦州軍民在巡撫衙門外跪滿一地,勸都勸不走,大人還是出去看看吧!”
孫承宗等人起身走了出去,隻見巡撫衙門外黑壓壓的盡是人群,有官兵也有平民,跪滿一地,不少人手裏還高舉著白布做成的橫幅,上麵血跡斑斑,觸目驚心:
“請救大淩河城!”
“孤城死守四十餘人,薪盡糧絕,軍民相食,炊骨折骸猶未肯降,閣部何以遲遲不發兵救援?”
“今日無人救援大淩河城,來日何人救援錦州?”
看著那一幅幅血書,看著那跪滿一地的人群,孫承宗的心一直沉到了穀底。他知道,他沒有選擇了,張春也沒有選擇了,從那名商人被放回來的那一刻開始,一切就已經注定,除了按照皇太極計劃的那樣派出援軍,他們什麼也幹不了!不派出援軍?錦州城裏的軍民第一個造反了,朝廷的言官的奏折更是足夠給他們砌一座墳!
皇太極,你好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