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姨的命很苦很苦,用媽媽的話說是“受了一輩子的罪,還做了個餓死鬼。”我沒見過二姨,但從小就知道她很多的事。二姨是個小腳女人,15歲出嫁,20歲生了表哥,表哥的出生給這個家裏帶來幸福和歡樂。誰也沒想到的是,表哥的出生對二姨來說。卻是她一生苦難的開始。
表哥6個月時,姨夫莫名其妙的得病了。整天覺的頭暈沒勁,也許並不是什麼大病,但姨夫不抓藥,也不請先生,還天天拖著病歪歪的身子堅持出工下地。這樣剛剛12歲的媽媽來到二姨家,幫著二姐照看孩子。
其實,媽媽也是個苦命的孩子,8歲那年,姥爺姥姥先後去世,跟著舅舅一家過。好在舅舅很厚道,雖然日子過的很緊巴,又有自己的一大家子人要養活。特別是‘“三年自然災害”時,沒讓媽媽餓死。
二姨是個嬌小的女人,身體不是很好,而且從小就沒什麼主見。出嫁後姨夫很嬌慣著她,地裏的活從不讓她伸手。姨夫的身體一天比一天的差,二姨除了想法讓姨夫多吃點,多睡會,好像從沒想過請個先生,或讓姨夫到城裏看看。
大概過了一個多月,要麥收了。老天爺卻下起了大雨,瓢潑大雨整整下了三天三夜,還沒有要停的跡象。這天姨夫要隨隊裏到麥地排水,早飯僅喝了幾口麵湯,臉色有點發青,好像還有點大喘氣。二姨就勸他歇一天,姨夫沒聽。扛起鐵鍬,看了看二姨和孩子,冒雨走了。後來媽媽說,姨夫的眼裏充滿了依戀和不舍。半晌午時,姨夫被抬回來了。排水時他一頭栽倒地裏,就再沒醒來,抬到家時姨夫身子都硬了。滿身的泥水,眼睛卻沒閉上,臨死也沒有給二姨留下一句話。
每次說起這事,媽媽就有些激動。活生生的一個大人,不到一上午的時間就沒了。二姨的天塌了。
辦完姨夫的後事,姨夫的家人及舅舅專門聚聚,商量二姨以後的事。姨夫的家人們很通情達理,同意二姨再走一家,但表哥的留下。原因很簡單,姨夫是他這一支的唯一男人,得給他這一門留個後。二姨再嫁後,孩子讓他堂大爺家帶。二姨念著姨夫的好,又舍不得表哥,沒有再嫁。
媽媽16歲時跟爸爸去了黑龍江。從此,山東在爸媽嘴裏有了一個新名字“關裏家。”從此,二姨就常常掛在媽媽的嘴邊,留在媽媽的心裏。
好在當時我們一個連的(黑龍江生產建設兵團)人基本都是從山東同一個縣來的。有關二姨的消息斷斷續續的從回“關裏家”探親的人口裏帶回。二姨過的很苦,家裏隻有一個瓷盆,洗臉、和麵、盛飯都用它,娘倆吃飯就一個豁口碗。二姨很疼孩子,有一口好吃的也給孩子留著。每聽到這些,媽媽就心疼的直掉眼淚。雖然自己過得也很難,還是想法托人給二姨捎去了兩個鉄盆,幾個新碗。後來還捎了些黃豆,豆油。
這時,媽媽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多攢點錢,回家看看二姨。年年說,年年又因為這樣那樣的困難走不了。回‘“關裏家”成了媽媽的心病。
表哥上初中了,開始給媽媽寫信。在我的記憶裏,表哥的字寫得很漂亮,信的內容很感人。先是對爸媽的問候,接著說二姨的身體和他的學習。二姨身體健康,他的學習優秀,不舍得買筆買本,想省點錢給二姨賣好吃的。每每收到他的信,媽媽都很高興,把信仔細的藏好。並常拿表哥來說道我們,讓我們向表哥學習。
這時,媽媽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不知道表哥長多高了?上學能不能吃飽?
從那時起,媽媽每年給表哥郵五塊錢,一直到他高中畢業。
表哥沒考上大學,知道成績後曾給媽媽寫了封長信。信裏含蓄的說想補習一年,補習一年的話,他肯定能考上大學,但家裏沒有補習的錢。媽媽明白他的意思,也真想幫他,可惜的是家裏太窮,拿不出那筆錢。其實,每年郵給他的五塊錢,能堅持下來就很不容易了。媽媽的理由是,就當郵給姥爺姥姥了。
村裏照顧二姨他們孤兒寡母,安排表哥在村小學當了一名民辦教師。上班後表哥郵了一張他和二姨的合影,並在信中說,“二姨含辛茹苦的把他養大,不容易,他現在長大了,一定要好好的孝敬二姨,再不讓二姨吃苦了。”看著信和相片,媽媽又哭了。我知道那是替二姨高興。
這時,媽媽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二姨總算熬出頭了。
表哥成家了,有了自己的孩子。信是越來越少,逢年過節的來封信,內容也不過是些禮節的問候。媽媽一點也不挑理,覺得二姨過上好日子了,來不來信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