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護車勉強開進了彎曲狹窄、由青石板鋪就的古老巷道,在第一個轉彎口,法師碰掉了車子左邊的後視鏡。於是駕駛車輛的重要任務就交給了潛淵,潛淵將救護車開進車站所在地的明清老宅,停在遍布青苔的幽靜院子裏。
救護車的後門被掀開,九皋將救護床和連同綁在上頭的阿暉推了下來,站長和尋秋池隨後。
剛剛邁入陽曆二月,春天那姍姍來遲的腳步還很遠。天黑以後,不知什麼時候下起雨來,濕冷的空氣沁人骨髓,那感覺仿佛大冬天有人往頭上倒冰水。雨越下越大,尋秋池雖然裹著嚴實的長款羽絨服,可寒氣通過她腳上的石膏傳遞,讓她不自覺地發起抖來。
站長步履匆匆地走向古宅深處,他理應提前做好準備,但事出突然,他甚至還沒有好好檢查一下車輛。
潛淵也隨他而去,反選擇委員會規定,送走一個選擇者需要抓捕成功的當事人填幾份表格,官僚主義無處不在。
九皋把阿暉推在院子裏,有心讓他躺著多淋一會兒冷雨。以他的罪過而言,不光淋雨,淋刀子都是輕的。但尋秋池動了惻隱之心,她找來一本雜誌攤開舉在阿暉的臉上,好歹讓他能夠自由地眨眼睛。
阿暉說:“謝謝。”
“不客氣。”尋秋池說。
九皋有些不滿意:“大姑娘你再怎麼做好人,對他來說都沒有意義,他沒有感情啊。”
尋秋池說:“我知道啊,可他搶占的這個身體一會兒還得從無量界回來,萬一因為淋雨感冒了呢?”
九皋歎氣:“你知不知道被選擇者占用過的軀體,就算回來了也是一副空殼,這個原名叫路稚暉的家夥即將是個植物人。”
“我知道。”尋秋池依舊舉著雜誌,“植物人也有人權嘛。”
九皋妥協了,他把救護床推進了古宅,安放在能夠躲風避雨的廊簷下,對一瘸一拐的尋秋池和因為開車而餘悸未消地法師說:“我們去車站吧。”
車站的電梯依舊在那個大衣櫃中,可惜裝不下整張救護床,九皋慎重地考慮要不要把阿暉解下來。
阿暉說:“放心吧,我不會再逃跑了。”
九皋沒好氣地說:“你跑也跑不了,除非有神兵天降來救你。”
阿暉苦笑了一下:“沒有人來救我。”
九皋把他解了下來,但依舊捆縛著雙手。由於挨了潛淵一頓暴打,他臉上和身上都掛著彩,但那種鎮靜安穩的氣勢還在,畢竟他不是普通人類,或許和人工智能的淵源還更深些。
在漫長的電梯運行過程中,他問尋秋池:“你叫什麼名字?”
尋秋池說:“我叫大姑娘。”
阿暉笑了:“不必隱瞞,我不會對你怎樣的,隻是在未來漫長的牢獄生涯中,我希望尋找一個人作為念想,人都是依靠希望活著不是麼?我很喜歡你。”
尋秋池說:“哎呀,你嘴真甜。”
“這不是嘴甜,這是我的真實想法。”阿暉說。
尋秋池驚喜地說:“哎呀媽呀潛淵要是有你一半的表達水平,我和他生的孩子都上幼兒園了!”
九皋在她頭上拍了一下。
她惱怒地回頭:“幹嘛?”
九皋目視前方:“我替處座提醒一下你,前方已經到達-1樓,你再胡說八道他就能聽見了。”
“切!”尋秋池撇嘴。
法師自出娘胎以來第一次進車站,身心都受到了巨大的震撼,一路楞怔怔地盯著電梯門。見其突然開啟,外麵已經深入地底卻燈火輝煌,頓時激動得腿都有點兒發抖。
尋秋池拄著拐第一個走出電梯,左顧右盼。
電氣化的列車已經啟動了,但站長在駕駛室裏緊張地調試著什麼。潛淵筆挺地站在打開的車門口,依舊穿著白大褂,臉上的表情有些淡漠。九皋和法師一左一右地押著阿暉走向他。
因為還有一點兒時間,潛淵決定多問阿暉幾句:“華東局前任局長賢和是你殺的嗎?”
阿暉平靜地望著他:“嚴格來說他是自殺,我隻是刺傷了他。”
這句話並沒有錯,賢和是在卸任後自己取出芯片死亡的,在此之前他除了腐爛,並沒有性命之虞。
“你用什麼襲擊了他?”潛淵問。
“這個麼……”阿暉笑了一下,“聽他們喊你處長,所以你是華東局哪個行動處的處長嗎?我沒有任何輕視你的意思,反而很敬重你,因為你抓住了我。但是你問我用什麼讓前局長生不如死,我真的不想解釋過多,因為說了你們也理解不了。你們的文明和科技比我們落後一個世紀,以我的能力無法向你們說清楚未來的種種。就好像清朝末年的人會理解互聯網嗎?他們會想到如今滿大街都是天眼監控,讓你們可以輕鬆地找到我嗎?”